血石洒落的第三日清晨,矿道深处仍泛着湿冷的潮气。
老疤头蹲在矿堆旁,粗粝的手指悬在一枚血石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腕子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秆。
他喉结滚动两下,终于颤巍巍捏住那粒晶粒,阳光从岩缝漏下,在石面投出细碎光斑——光斑里,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踮脚扯他衣角,银铃似的笑声撞得他眼眶发酸。
这......这是能拿的?他声音发哽,抬头望向不远处的焦土祭坛。
那里立着道挺拔的身影,青灰色粗布短打沾着未洗尽的血渍,却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林野站在残碑基座上,掌心托着枚血石,指尖渗出的血珠正沿着石纹缓缓攀爬。
矿奴们的目光像被线牵着,纷纷聚过来。
铁驼背攥着新铸的哑镐,镐柄自由采掘令五个字还带着铁水冷却后的余温;铜眼儿捂着蒙着布条的眼窝,青灰色灵瞳在布下忽明忽暗;连最胆小的筛糠婶都扶着石墙挪过来,怀里紧抱着个缺了口的陶碗——那是她儿子生前用来盛糊糊的。
林野低头看了眼掌心的血石。
三日前血石认主时,心火里浮现的归墟启,子偿父债还在灼烧他的识海。
他想起老石娘断气前攥着他手腕的手,想起铜眼儿被挖去灵瞳时溅在他脸上的血,想起青蚨子偷偷塞给他的疗伤丹——那些被碾碎在矿渣里的、被烙在骨头上的痛,此刻都凝在这粒血色晶粒里。
能拿。他突然开口,声线像淬了火的精铁。
矿奴们的呼吸猛地一滞。
林野将血石按进哑镐顶端的凹槽,碎石摩擦的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举起哑镐,赤金色光芒顺着镐身窜起,像条活过来的火蛇,地冲破岩顶裂隙,在云层里撕开道金灿灿的口子。
吼——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嗓子,百多把哑镐同时高举。
铁驼背的哑镐撞在岩壁上,迸出的火星里竟浮现出虚影:百个矿奴弯着背抡镐,镐尖砸在山岩上的节奏,和着众人的心跳作响。
铜眼儿突然踉跄两步,蒙眼布滑落,青灰色灵瞳里翻涌着光流:地脉......在震!
它们在震!
林野望着岩壁上跳动的光影,喉结动了动:不是地脉认我们,是我们不再认它为牢笼。他的声音被矿道回音放大,撞在每块岩壁上,又反弹回众人耳中。
老疤头抹了把脸,指腹重重蹭过血石上的光斑——小女娃的笑影淡了,却留下道暖融融的热流,顺着他手臂往心口钻。
守碑童!林野突然转头。
穿灰布道袍的少年正抱着团枯苗根须,跪在矿道最深处的地心裂隙前。
裂隙里渗出的寒气冻得他嘴唇发紫,却仍用匕首割开指尖,血珠滴在裂隙边缘的青石上,晕开暗红的花。《归魂咒》的吟诵声从他喉间溢出,八道半透明的影子从裂隙里钻出来,绕着小桃转了两圈,地钻进她眉心。
小桃的睫毛颤了颤,金纹在瞳孔里流转如星河。
可第九道残魂迟迟没出现。
守碑童额头沁出冷汗,咒语声渐急,指尖的血珠成串往下掉。
林野识海里的万象天珠突然发烫,系统提示像蜂鸣:【检测到未归执念,是否消耗源点溯源?】他念头刚动,天珠便射出道赤光,顺着他的指尖钻进裂隙。
地脉的轰鸣声在识海里炸开。
林野闭着眼,心火化作无形的手,顺着灵脉往深处探。
他看见东陵地宫的玉墙,看见刻满咒文的玉简,看见道极淡极淡的影子,正用半透明的手去补玉简上的裂痕——那是老石娘,她的脸还是矿难那天的模样,白发沾着血,却冲他笑:阿野,娘给你守着门呢......
老石娘!林野猛地睁眼,额角渗出冷汗。
守碑童的咒语声戛然而止,他抬头时,眼眶里的泪正往裂隙里落:她没走......她把自己炼成了钥匙。小桃突然抬手,掌心浮起粒血石,石面上映出老石娘的脸,像水面上的月亮,晃了晃又碎了。
青蚨子!铁驼背的吼声惊得岩缝落石。
穿丹师学徒服的少年踉跄着从暗巷里冲出来,左手捂着右肩,指缝间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黑中泛绿的。
林野瞳孔微缩——青蚨子的指甲全变成了铜绿色,腕脉处鼓着条青紫色的筋,像条活物在皮肤下爬。
药......青蚨子哑着嗓子,从怀里掏出个泥罐,治刀伤的金创散,还有......话音未落,他膝盖一软,差点栽进矿渣里。
林野冲过去接住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倒抽口冷气——烫得像块烧红的铁。
金鳞子余毒。林野咬牙。
他记得青蚨子说过,东陵宗丹师用金鳞蛇炼丹,剥下来的蛇皮被丢进矿道,毒液渗进岩缝,沾到的矿奴十死无生。灰炉匠!他转头喊,把废镐熔了,取最纯的铁水!
铁水在石槽里翻涌时,林野咬破指尖,在铁水表面画了道【破契符】。
血珠刚触到铁水,便腾起团黑雾。
他夹起块烧得通红的铁,在砧子上快速捶打,血石粉末撒上去,火星里迸出细碎的金芒。断锁钉。他将钉子按在青蚨子肩井穴上,忍着。
钉子刺进皮肤的瞬间,青蚨子的惨叫震得岩顶落石。
林野手腕发力,钉子没入三寸,青蚨子突然剧烈咳嗽,吐出口黑绿相间的铜浆。
他瘫在林野怀里,眼尾还挂着泪,却扯出个笑:我......还能活几天?
林野按住他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渗进去:活到亲手砸了他们的丹炉。青蚨子的笑僵了僵,又慢慢扩开,像朵在岩缝里开的野菊。
当夜,地底暗窟点着三盏松油灯。
林野、铜眼儿、铁驼背、灰炉匠、守碑童围坐在岩台前。
林野取出九枚血石,按九宫方位嵌进岩缝,又咬破舌尖,精血滴在中央血石上。今日不立盟约,只立血契。他声音沉得像压在矿底千年的玄铁,凡持镐采石者,伤者有药,死者有名,魂归可查。
违此誓者——他抓起根生了锈的铁钉,如这钉锈!
九枚血石突然同时发亮,虚空中浮起百道影子。
那些影子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短打,扛着缺了口的镐,眼里的光比血石还亮。
他们齐声低吼,声浪撞得松油灯芯乱颤。
林野识海里的天珠轻鸣,系统提示像春风:【执念共鸣进度+15%,群体信念锚定】。
铜眼儿突然捂住眼睛,灵瞳处渗出血珠:林兄弟!
地脉里有黑线!他踉跄着扑到岩台前,是蚀脉使!
他们带着噬灵蛊,正往第三节点爬!林野眯起眼,指尖摩挲着哑镐上的血石:封了七十二支脉,留第三节点当饵。他扯下块衣角,用【符箓附魔】将止血符逆画成诱魂纹,塞进废弃丹炉的残骸里。
次日晨,丹炉方向传来细碎的声。
林野站在岩缝后,看着蛊虫像团黑潮般涌进丹炉,看着蚀脉使青灰色的道袍闪过岩角。
他指尖按在血石上,心火猛地炸开——烈焰裹着血光窜起,蚀脉使的惨嚎混在火声里,又被火声吞没。
林野踩着他的残躯,看着他额间二字的烙痕,冷笑:你们不来,我还怕血不够红。
蚀脉使伏诛第三日清晨,老疤头蹲在矿堆旁给小桃喂糊糊。
筛糠婶突然尖叫起来,她怀里的陶碗地摔碎——隔壁矿洞的三娃子直挺挺倒在地上,皮肤泛着诡异的铜绿,手腕上的经脉像枯藤似的凸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心口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