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气息混杂着尘土、腐朽木料和干涸血腥的味道,将林野瞬间从虚市的迷离光影中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他正身处一座荒废的山神庙内,月光从破开的屋顶窟窿洒下,照亮了身前盘膝而坐的两人。
其中一人身披羽衣,面容被风霜侵蚀得如同老树皮,正是风语者。
另一人则是个七八岁的童子,双耳奇大,正紧紧贴在地面,神情专注而痛苦,是为地听童。
见林野现身,风语者紧绷了三日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但眼神中的凝重却不减反增。
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一枚巴掌大小的龟甲推到身前早已刻画好的阵法中心。
那龟甲古朴黯淡,其上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承受过无法想象的重压。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风语者声音沙哑,“这三日,地听童说地脉之下的悲鸣越来越响,我便起了一卦,结果……”
她话音未落,那置于阵心的龟甲忽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嗡鸣。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龟甲上的裂纹竟与林野从怀中取出的心誓碑残片遥相呼应,纹路分毫不差地吻合在一起,仿佛本就是同一件器物上剥离的两块拼图。
就在此时,伏地的童子猛地弹起,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尖叫起来:“醒了!它真的要醒了!我在听……它在数数……从一开始数!是……是百抽之数!”
“百抽之数……”林野眼神一凛,下意识地抚过心口。
皮肤之下,那代表着源火之力的第九道金纹正传来一阵灼人的微烫,仿佛在印证着童子的惊叫。
这感觉不对。
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意识深处,瞬间启动了【执念图谱】。
浩瀚如星海的图谱中,近期被他击杀的那些魔物所化的源点清晰可见。
然而,当他仔细检视时,瞳孔骤然收缩——其中至少有三成的源点,在被吸收之后并未如常消散,其核心处标注着一行冰冷的灰色小字:“源点归零”。
他一直以为这是系统击杀判定偶发的故障,但此刻,在图谱更深层的追溯下,他赫然看到一缕缕微不可察的雾状能量,从那些“归零”的源点中被强行抽离,汇成一股细流,跨越无尽空间,朝着北方那片死寂的荒原深处流去。
“不是故障。”林野睁开眼,声音冰冷,“是掠夺。”
风语者沉重地点了点头,指向北方:“那里,就是‘源核’的所在。它是一座上古意志的筛选场,也是一个饥饿的熔炉。所有被选中者的每一次抽取,每一次燃烧执念,都会被它视为一次投喂。你每抽一次,它就吞噬一口你的源火,壮大自身。百抽,是它的极限,也是你的死期。”
话音刚落,天地间骤然一静。
原本应在月蚀之夜才会开启的鬼市,竟在此刻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青灰色的砖石从庙宇外的土地下无声拱出,迅速铺成一条通往虚无的街道;一盏盏白皮灯笼凭空浮现,悬于两侧,无风自动,散发出惨绿色的幽光。
整个世界仿佛被拉入一幅诡异的画卷。
林野与风语者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一步踏上了青砖古道。
鬼市之内,死寂得可怕。
往日里喧嚣叫卖的摊位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那些诡异的商品陈列着,如同沉默的墓碑。
街道尽头,一座由白骨堆砌的高台拔地而起,台上立着一个由浓雾构成的人形轮廓——无面人。
当林野踏入百丈范围时,无面人那纯粹由雾气构成的脸庞上,缓缓裂开一道缝隙,既像眼睛,又像嘴巴。
从中传出的声音,仿佛有成千上万个人在同时低语,重叠交错,直钻心底:
“你破了虚市轮回,燃尽了猎奴者的残念,你已经通过了初试。”那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现在,给你最终的选择:交出你身上那枚天珠,我可赐你永生,脱离这熔炉之苦。或者,继续你那可笑的百抽之路,在最后一轮中,化为灰烬。”
林野冷笑一声,脚步未停:“你们设局让人闯关,却暗中吸食闯关者的源火,把我们当成养料?这哪是选拔,分明是屠宰。”
“规则由我定,生死由我判。”无面人低语回荡,“你若不服,可敢挑战终试?”
“挑战?”林野猛然抬头,眼中金纹翻涌,“我不挑战。”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要掀了你的牌桌。”
刹那间,整条鬼市剧烈震颤。
林野体内第九道金纹轰然燃烧,源火逆冲识海,竟在头顶凝聚出一道半透明的执念虚影——那是他一路走来斩杀的无数魔物残念所铸成的战魂图腾。
与此同时,心誓碑残片在他掌心发烫,与龟甲共鸣的频率陡然增强,竟在空中勾勒出一段失传已久的古老铭文:
“**凡立誓者,不问天命,不跪神明,以我执念,焚尽伪序。**”
风语者瞳孔微缩,喃喃道:“这是……反契之咒?传说唯有集齐三件‘誓器’,才能唤醒对抗源核的资格……”
而地听童依旧趴在地上,颤抖着补充:“它……它还在数!但数字变了!不再是百抽……而是……倒计时!”
林野目光如刀,直视高台:“你说百抽即死,那我就抽第一百零一回。”
“你违逆规则,必遭反噬。”无面人声音首次出现波动。
“那就让反噬来得更猛烈些。”林野抬起右手,指尖燃起一簇幽金色火焰,“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们的考生。”
火焰蔓延至全身,映照出他嘴角那一抹桀骜的弧度:
“我是来改写规则的人。”
鬼市上空,乌云翻滚,一道裂缝缓缓张开,仿佛天穹本身也在注视这场即将颠覆命运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