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京城城门时,李灵掀起帷帽一角,望着那高耸的宫墙在暮色中渐渐缩小。墙头上站着的身影依稀是阿菀,风扬起她的裙角,像只欲飞的蝶。李灵指尖摩挲着玉貔貅上的珍珠眼睛,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心绪清明了几分。
“姑娘,真不跟她们道别吗?”车夫是火神庙的老神婆,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窑厂的烟灰。
“道别?”李灵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嘲,“我害了她们那么多人,哪还有脸说再见。”她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半块烤得焦脆的糯米糕——那是温郎中死前没吃完的,她偷偷捡回来的。
老神婆叹了口气,扬鞭赶马:“也是。这京城的浑水,早该离开了。”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咯吱声。李灵将头靠在车壁上,闭目回想这些年的日子:在乡下跟着奶奶啃红薯的清贫,被选入宫时的惶恐,得知身世后的滔天恨意,接近阿菀时的步步为营……原来那些以为过不去的坎,真的会随着车辙远去。
她并非真的想离开。兰若的死像根刺扎在心头,让她明白仇恨这东西,沾了就难洗干净。她留下的名册只是冰山一角,太后娘家的根基太深,有些藏在暗处的蛛网,必须有人亲手去拆。
“往南走,去苏州。”李灵突然开口。
老神婆愣了一下:“去苏州?那里不是……”
“静心庵的师太圆寂了,总得有人去给她扫扫坟。”李灵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而且,我听说那里的太湖石,能藏东西。”
老神婆不再多问,调转马头往南。月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李灵摊开的手掌上——那里有枚小小的青铜令牌,上面刻着“青灯”二字,是从太后娘家搜出来的,背面还刻着个“暗”字。
这才是真正的后手。太后不仅豢养了前朝余孽,还在江南布下了暗线,代号“青灯暗卫”。李灵在火神庙地窖的夹层里找到这份名单时,上面的名字让她脊背发凉——其中一个,竟是苏州知府。
马车行至苏州城外的渡口时,天刚蒙蒙亮。太湖上笼罩着薄雾,渔船的橹声从雾中传来,带着水汽的潮湿。李灵换上一身粗布衣裙,将玉貔貅和青铜令牌藏进贴身的锦囊,跟着老神婆上了艘不起眼的乌篷船。
“姑娘要找的人,在西山岛上的石佛寺。”船家是个精瘦的汉子,接过李灵递来的碎银时,眼睛亮了亮,“不过那地方邪乎得很,前阵子刚烧了场大火,说是佛像显灵,把不干净的东西烧没了。”
李灵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时候烧的?”
“就三天前,夜里起的火,烧得可旺了。”船家比划着,“听说庙里的和尚都跑了,就剩下个疯疯癫癫的老方丈,整天抱着个破木鱼念叨‘报应’。”
三天前,正是兰若下葬的日子。李灵攥紧了锦囊,指节泛白。这绝非巧合。
乌篷船靠岸时,雾气渐渐散去。西山岛满目青翠,石佛寺的轮廓在半山腰若隐若现,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未烧尽的木梁。李灵独自沿着石阶往上走,苔藓湿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阿弥陀佛……”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废墟里传来。老方丈坐在一棵烧焦的菩提树下,怀里抱着木鱼,头发胡子都焦黑了大半。
“方丈。”李灵走上前,蹲在他面前。
老方丈抬起浑浊的眼睛,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青灯……灭了……报应啊……”
李灵心头一紧:“您知道青灯暗卫?”
“知道……都知道……”老方丈嘿嘿地笑,“他们拿活人喂佛像,说能求来长生……火是我放的,烧死那些恶鬼……”
活人喂佛像?李灵只觉得一阵恶寒。她掰开老方丈的手,发现他掌心刻着个模糊的“兰”字。
“您是……兰家的人?”
老方丈突然哭了起来,像个孩子:“我是兰家的护院……当年没护住主子……没护住……”
李灵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兰家的旧人一直都在,只是躲在这荒岛上,看着仇人横行。她扶着老方丈站起来:“那些暗卫,往哪里去了?”
“往……往南……去海上了……”老方丈指着太湖深处,“说要去找……找不老泉……”
不老泉?李灵想起名册上有个名字叫“徐福后人”,难道他们真的信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传说?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马蹄声。李灵慌忙将老方丈扶到菩提树干后,自己躲在一块太湖石后。只见十几个黑衣人骑马冲上山,为首的正是苏州知府,手里拿着张画像,正是李灵的模样。
“搜!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州知府的声音尖利,“太后交代了,必须把青灯令牌拿回来!”
李灵捂住嘴,心跳得像擂鼓。他们果然追来了。
黑衣人很快搜到了废墟,刀光在晨光中闪着冷光。李灵握紧藏在袖中的短刀,正准备拼死一搏,突然听到山下传来厮杀声。她探出头一看,只见一队身着玄甲的士兵正与黑衣人缠斗,为首的将军银甲耀眼——竟是秦风!
他怎么会来?
秦风显然也看到了她,隔着硝烟冲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走。李灵咬了咬牙,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老方丈,最终还是转身往山后跑去。
山后是悬崖,下面就是波涛汹涌的太湖。李灵望着翻滚的湖水,又回头看了眼厮杀的方向,突然将锦囊里的青铜令牌扔进了湖里。
“青灯暗卫,从此销声匿迹。”她轻声说,然后纵身跳了下去。
秦风解决掉最后一个黑衣人时,悬崖边只剩下那棵烧焦的菩提树。他捡起地上一枚掉落的珍珠——是玉貔貅上的,显然李灵跳了湖。
“将军,要追吗?”亲兵问道。
秦风望着太湖深处,那里只有远去的帆影。他摇了摇头:“不必了。”
阿菀说得对,有些人,注定要在自己的路上走下去。
回到京城后,秦风把太湖边的事告诉了阿菀。阿菀握着那枚捡回来的珍珠,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她把珍珠放进一个小盒子里,与那对兰花簪、半块玉佩放在一起。
“她会没事的。”阿菀轻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
秦风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嗯,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坚强。”
窗外的桃花又开了,落了满院芬芳。七皇子已经能独自处理朝政,偶尔还会缠着阿菀教他绣花。苏婉(兰若)留下的那盆雏菊开得正好,黄灿灿的花朵迎着阳光,充满了生机。
日子似乎真的平静下来了。
只是偶尔,阿菀会站在宫墙上,望着南方的天空。她总觉得,那辆远去的马车留下的车辙里,还藏着未说完的故事。
而在遥远的海面上,一艘商船正乘风破浪。船头站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腰间挂着只没有眼睛的玉貔貅,海风扬起她的发丝,露出嘴角那对熟悉的梨涡。
她要去的地方,叫做蓬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