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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将粗瓷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杯底与石板相撞的轻响,像块石头砸进路鸣泽周身尚未散尽的暗金色气流里。

“寄生体罢了,”他开口时,指腹还沾着茶渍,在杯沿擦出浅痕,语气平淡得像在说石缝里的青苔,“借别人的躯壳跳梁,吸着宿主的命活,也敢自称为王?”

“王”字被他说得极轻,却像枚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路鸣泽黄金瞳最深处。

那两汪剔透的琉璃盏猛地一缩,里面的冷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像被狂风扑灭的烛火。

方才还张扬的暗金色气流瞬间萎靡,在他脚边蜷成几缕游丝,碰一下就散了。

他扶着石桌的手指微微发颤,不是因为愤怒,倒像是被戳中了什么隐秘的痛处,连带着半透明的身躯都泛起涟漪,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成光粒。

“你……”他想反驳,甜糯的声线却卡壳了,尾音拖出点不易察觉的涩,像糖球沾了灰。

他忽然后退半步,想从石桌旁撤开,黑礼服的裙摆却像被无形的线拽住,纹丝不动

他试着调动力量,黄金瞳里闪过一丝暗金,可那红光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勒得他半透明的手腕泛起细痕。

“禁锢?”路鸣泽愣了愣,随即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没了之前的戾气,只剩点自嘲的无奈,“老头,你倒是比我想的更麻烦……”

他抬手理了理素白领结,指尖穿过半透明的领口,动作里带着种破罐破摔的坦然。

反正逃不掉,倒不如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虽然现在很耻辱,但那是因为现在状态不佳……

他狠狠摇了摇头,王是不会找借口的

他忽然自嘲一笑,还真是狼狈啊……

老头斜睨了他一眼,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里面盛着的不是怒意,是看透一切的漠然。

他往竹篱笆的方向偏了偏头,木杖在青石板上又顿了顿,杖头铜箍的红光更亮了些,把路鸣泽困得更牢。

“行了,”老头的目光扫过他发颤的指尖,又落回他黯淡的黄金瞳上,像在打量一只被网住的、还在强撑姿态的鸟,“你对那小子,到底打什么主意?”

“那小子?”路鸣泽挑眉,试图找回点往日的戏谑,可声线里的滞涩没能藏住,“路明非?我不是说了么,他是我哥哥……”

“少来这套”

老头的木杖往地上重重一磕,青石板裂开细纹,“ ‘哥哥’?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但他现在就是一个孩子,一个连父母模样都快忘了但还会想着他们、哪怕叔婶给他眼色也在笑着回应的好孩子!”

他往前倾了倾身,皱纹里的漠然终于裂开条缝,露出点锋利的底色

“你把他拽进这些血水里,到底想干什么?用他的命铺路?还是拿他的魂当祭品?”

路鸣泽被问得一噎,随即却笑了,银叉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手里,正慢悠悠地挑着石桌上残留的糖霜。

“老头,你见过放风筝吗?”他忽然歪头,黄金瞳里漾开点细碎的光,像在说什么有趣的事,“线攥在手里时,总得让风筝多飞会儿,不然怎么知道风往哪吹?”

“我问你对他到底打什么主意!”老头的指节捏紧了木杖,杖头铜箍的红光骤然炽烈,路鸣泽周身的禁锢猛地收紧,黑礼服的领口勒得他脖颈微微发颤。

“打什么主意呢……”路鸣泽拖长了调子,像是在认真琢磨,指尖的糖霜被他捻成粉末,从指缝漏下去,“大概是想给他买串糖葫芦?上次见他盯着路边摊看了好久,眼睛亮得像偷了星星,结果摸遍口袋就找出三枚硬币,还不够买最酸的那种。”

他说得认真,连尾音都沾着点怀念的甜,仿佛真在回忆什么温馨的小事。

老头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他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路鸣泽突然吹了声轻快的口哨,白方口鞋在石桌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打拍子。

“刑天铠甲啊……”他咂咂嘴,眼神飘向竹篱笆外的夜空,“那颜色倒是挺配他,红得像过年时的鞭炮,你说要是给他换身黑的,会不会好看点?”

“你!”老头的呼吸重了些,石桌上的粗瓷茶盏又开始轻颤,茶梗歪斜着撞向杯壁,发出细碎的响。

他能感觉到这小魔鬼在故意绕圈子,像只被网住的泥鳅,滑不溜丢地避开所有锋利的问题,只捡些无关痛痒的话来搪塞。

路鸣泽像是没看见他的怒意,反而变本加厉地晃起腿来,黑礼服的裙摆扫过石桌的裂纹,带起串光粒。

“说起来,他上次偷喝可乐被叔叔撞见,还是哭丧着脸说‘叔我错了’来着?”

老头的眉头锁得更紧了,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了跳。

“我最后问一次,”老头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木杖杖头的红光几乎要凝成实质,“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路鸣泽终于停下晃腿的动作,银叉在掌心转了个圈,糖霜落尽,叉尖泛着冷光。他抬起眼,黄金瞳里的戏谑淡了些,却依旧没什么正经的神色。“做什么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很为难,“大概是想看着他长大吧?看着他学会不踩死蚂蚁,学会买得起糖葫芦,学会……”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老头紧绷的侧脸,忽然笑出声:“学会不再需要任何人保护”

“放屁!”老头猛地一拍石桌,粗瓷茶盏“哐当”一声翻倒,野菊茶叶撒了满地。他的眉头拧得像要断裂,皱纹里的怒火几乎要烧出来,“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你把他的安稳碾碎了,拿这些破烂当诱饵,也配说‘保护’?”

路鸣泽却只是耸耸肩,半透明的肩膀在红光禁锢里轻轻晃了晃,像片不怕风的叶子。

“安稳啊……”他舔了舔唇角,像是在回味这两个字,“老头,你见过温室里的花吗?看着娇贵,风一吹就倒,哥哥他啊,得去雨里淋,去泥里滚,才能知道自己的根有多深,这道理,你活了这么大岁数,该懂吧?”

老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木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着路鸣泽那张精致却藏满算计的脸,听着那些歪理邪说,只觉得一股火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这小魔鬼分明在胡扯,却偏说得像模像样,每句话都绕开核心,偏又沾着路明非的影子,让他想发作,又怕伤着那些藏在话里的、属于路明非的柔软。

竹篱笆的影子在他身后抖得厉害,杖头的红光忽明忽暗,像他此刻翻涌的怒意。

路鸣泽依旧悠闲地用银叉拨弄着地上的茶叶,仿佛被禁锢的不是他,而是眼前这怒火中烧的老头。

老头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可老头的呼吸突然又平顺了。

就像狂风骤雨的海面骤然敛去浪涛,他胸腔的起伏慢慢平复,攥紧木杖的指节松开,泛白的皮肤重新染上血色。

方才怒得几乎要裂开的眉头缓缓舒展,皱纹里的火气像被夜露浇熄的火星,只剩下灰烬般的冷寂。

他没再看路鸣泽,只是垂眸盯着石桌上翻倒的茶盏,野菊茶叶撒在青石板上,被月光照得像碎掉的星子。

过了很久,久到路鸣泽都以为他要就此沉默到天明,老头才缓缓抬起眼。

那双眼不再有怒意,甚至连之前的漠然都淡了,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像古井里的水,映着月光,却照不出任何情绪。

他看着路鸣泽,像是在看一块顽石,一株野草,一件本就该待在那里的旧物。

路鸣泽被这目光看得有些发毛。

他宁愿老头继续发怒,继续拍桌子,也不想面对这种近乎“无视”的平静。

这比任何禁锢都更让他不适,仿佛自己所有的挣扎、戏谑、傲慢,在对方眼里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许是继续调侃,或许是破口大骂,但老头先动了。

老头握着木杖的右手轻轻抬起,杖头的铜箍不再是之前那种炽烈的红光,而是泛起一种沉稳的、带着古意的暗红,像烧红的烙铁被浸入冷水后,表面凝住的那层温润的光。

铜箍上原本模糊的纹路突然亮起,不是杂乱的光,而是循着某种规律流转,像无数细小的红色丝线在编织一张网。

“你要做什……”

路鸣泽的话没能说完。

老头的左手突然按在杖头的铜箍上,指腹划过那些亮起的纹路,动作缓慢而郑重,像在进行一场延续了千年的仪式。

口中吐出几个晦涩的音节,不是龙族的语言,也不是人类的任何一种方言,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厚重,每个字落下,青石板上的月光都轻轻震颤一下。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晚风里,杖头铜箍上的纹路骤然暴涨,暗红色的光芒挣脱木杖的束缚,在半空凝成一个复杂的符文

那符文像由无数把交错的剑组成,剑脊上流淌着金红相间的光,边缘泛着淡淡的涟漪,仿佛连接着某个遥远的时空。

路鸣泽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感觉到一股从未接触过的力量笼罩了自己。那不是龙威,不是任何他所知的能量体系。

那力量带着一种“规则”般的强硬,像无形的枷锁,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他半透明的身躯,缠绕住他的灵魂。

这不是禁锢,这是……放逐?

“这是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的镇定碎了一角,露出藏不住的惊愕。

这力量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比老头之前爆发的红光更危险

它在剥离他与这个空间的联系,像要把他塞进一个看不见的夹缝里。

老头没回答,只是抬手对着那枚符文轻轻一推。

符文瞬间落下,精准地印在路鸣泽的胸口。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只有一声极轻的“嗡”,像玉磬被指尖敲响。

路鸣泽感觉胸口像是被烫了一下,那枚符文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粒,顺着他的血管流遍全身,最后在他的黄金瞳里短暂地闪烁了一下,便彻底隐去了。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在溃散。

不是被击溃,而是被“封存”。那些暗金色的气流像被关进了不透光的箱子,无论他怎么调动,都只能摸到一片冰冷的壁垒。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更加透明,黑礼服的褶皱越来越淡,白方口鞋踩在石桌上的裂纹正在缓慢愈合,仿佛他从未踏足过这里。

“你……”路鸣泽的黄金瞳里燃起怒火,比之前被骂“寄生体”时更甚。

这不是愤怒于被压制,而是愤怒于“未知”

他看不懂这力量,猜不透这手段,这种失控感像针一样扎着他的骄傲。

他想质问,想咆哮,想让这老头知道侮辱王的代价,但话到嘴边,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堵了回去。

他能感觉到,只要自己此刻爆发,那股封存他力量的“规则”就会变得更加严苛,甚至可能彻底撕碎他的存在。

这老头看似平静,实则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于是,所有的愤怒都被他死死憋在喉咙里,化作黄金瞳里翻腾的冷光。

他挺直脊背,即使身体在变得透明,依旧维持着最后的优雅,像一枚即将融化的冰晶,也要保持棱角分明的骄傲。

老头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收回手,木杖上的铜箍恢复了黯淡,那些复杂的纹路重新隐没在铜锈里,仿佛从未亮起过。

他转身,不再看路鸣泽一眼,也没再理会石桌上翻倒的茶盏和满地的茶叶。

木杖拄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不快,却异常坚定,一步步走向院子角落的木屋。

粗布短褂的衣角扫过竹篱笆,带起几片枯叶。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昏黄的灯光从屋里漏出来,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门又“吱呀”一声合上了。

小院里只剩下路鸣泽。

他维持着坐在石凳上的姿势,身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黑礼服的颜色越来越浅,白方口鞋几乎要融进月光里,连那枚银叉都开始泛起虚化的波纹,叉尖的冷光彻底熄灭。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推”向某个地方,不是死亡,而是一种强制性的“退场”。这感觉很奇怪,像被塞进了一个时间的缝隙,周围的竹篱笆、青石板、甚至晚风的味道都在变得模糊,只有胸口那枚符文留下的余温,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

黄金瞳里的怒火慢慢褪去,只剩下一丝不甘和更深的疑惑。

竟然能将他封印,这老头到底是什么来头?

最后一点身影消散在月光里时,石桌上的银叉掉在地上,却没有砸出任何声响,紧接着便化作一串细碎的光粒,被晚风卷着,飘向竹篱笆外的夜空,像一颗很快就要熄灭的星。

只有翻倒的粗瓷茶盏,和撒在青石板上的野菊茶叶,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场短暂而激烈的交锋。

竹篱笆的影子重新变得平静,月光漫过青石板,织出的网依旧细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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