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避难所里对时间的感知是扭曲的。
没有日出日落,只有照明矩阵模拟出的、一成不变的昏黄光晕,以及每隔一段时间响起的、标志着“休息周期”与“活动周期”切换的微弱钟鸣。
路明非感觉像是过了两三天,又像是只过了大半天,这种混沌感加剧了等待的焦灼。
期间,波波叔或者族长依旧会“恰好”路过,用那种混合着期盼与审视的目光打量他们,说些“准备工作进展顺利”、“矩阵能量稳定”之类的片汤话,但对于核心细节,始终守口如瓶。
路明非几次想旁敲侧击地问问关于那个隐秘房间和银瞳小女孩的事,但看到波波叔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以及族长脸上那殉道者般的肃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隐隐觉得,那个秘密,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惊人,贸然提起恐怕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恺撒和楚子航则显得异常沉得住气。
恺撒大部分时间在保养他那柄华丽得过分的猎刀狄克推多,刀身在昏暗光线下流动着冷冽的银光,复杂的纹路仿佛隐藏着风暴。
楚子航则一如既往地沉默,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用一块麂皮细细擦拭着他的村雨,那柄日本刀线条简洁流畅,暗哑的刀身却散发着比狄克推多更纯粹的杀气,一种属于武士道的、极致内敛的锋锐。
路明非看着这两位大佬,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特种部队新兵营的街溜子,只能无聊地抠手指,或者在心里跟可能正在某个角落看戏的路鸣泽吐槽。
终于,在一次“活动周期”开始后不久,波波叔再次出现。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了往常那种刻意营造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重的决然。
“三位,准备好了吗?”
波波叔的声音低沉
“时机到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直接领着三人穿过迷宫般的通道,来到了一个他们从未到达过的区域
一个类似军械库的地方。
这里的墙壁上挂着、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装备,大多带有明显的炼金术痕迹,闪烁着幽微的能量光泽。
“换上。”
波波叔言简意赅地指了指三套已经准备好的装备。
这三套装备并非制式军服,更像是某种定制的、融合了现代科技与古老炼金工艺的作战服。
主体是哑光黑色的特殊纤维材质,摸上去坚韧而略带弹性,上面用几乎同色的丝线绣着细微的炼金矩阵纹路,似乎具备基础的能量抗性和物理防护能力。
恺撒那套明显经过调整,更加修身,衬托出他挺拔的身形,左臂位置有一个卡扣,似乎是专门用于固定狄克推多刀鞘的。
他拿起狄克推多,熟练地将其扣在臂甲上,冰冷的猎刀与作战服融为一体,仿佛是他身体的延伸。
楚子航的则相对简洁,但关节处的防护更加灵活,适合他那种爆发式的刀术。
他将村雨插入背后专门设计的刀鞘,动作精准而流畅,人与刀散发出一种浑然天成的协调感。
轮到路明非,他发现自己的这套……有点不太一样。
颜色同样是黑色,但材质似乎更“软”一些,穿上去异常贴身,几乎感觉不到束缚感,而且重量轻得离谱。
最奇怪的是胸口和后背位置,内衬似乎加厚了,摸上去有种奇特的、仿佛活物般的温热感,与他皮肤接触的地方,隐隐有种微弱的能量在流动。
这种感觉非常膈应人,这群人到底在他装备里面加了什么玩意儿?
他偷偷瞄了一眼恺撒和楚子航,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只是以为这是沃尔夫家族提供的普通装备。
除了作战服,还有配套的战术头盔,带有简单的夜视和热成像功能,以及一个多功能腕表,似乎能监测生命体征和环境能量读数。
腰带上挂着几个标准配置的炼金手雷、能量棒和一个多功能水壶。
穿戴整齐,三人互相看了看。
即便是路明非,在换上这身行头后,也少了几分平时的衰样(虽然那只是习惯,并不是真衰),多了几分精锐战士的冷峻
当然,前提是他别开口说话也别做太出格的动作。
“跟我来。”
波波叔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带路。
这一次,他们没有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里绕圈子,而是沿着一条明显是主通道的路径前行,最终来到了一个隐蔽的出口。
推开伪装成岩壁的厚重石门,久违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腐烂植物气息的空气涌了进来,让在压抑地下待久了的三人精神一振。
外面依旧被灰白色浓雾笼罩,而他们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死寂的森林。
但能回到地面,总归是好的。
与此同时,一辆看起来饱经风霜、满是泥点的老旧皮卡车停在出口附近。
波波叔拉开车门,示意三人上车。
皮卡车在迷雾笼罩的林间道路上颠簸前行,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车内气氛沉默得吓人。
波波叔专注地开着车,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恺撒和楚子航各自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如同鬼影般的树木,眼神锐利,仿佛在记忆路线或者评估环境威胁。
路明非则坐在后排,感受着身下座椅弹簧的抗议,心里盘算着这破车能不能撑到目的地,以及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自己是该躲在恺撒后面还是楚子航后面,或者干脆找个坑趴着?
不知开了多久,周围的雾气似乎稀薄了一些,但光线依旧昏暗。
波波叔终于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废弃伐木道尽头的地方停下了车。
“只能到这里了。”
他熄了火,声音在寂静的森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再往前,能量干扰太强,车辆会失灵,而且容易被察觉。”
他跳下车,从货斗里拖出一个看起来相当沉重的金属箱子。
箱子是哑光黑色,表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几个简单的卡扣。
波波叔将箱子放在地上,打开卡扣。里面是厚实的防震海绵,中央嵌着三件东西
第一件,是一个大约二十厘米长、手臂粗细的金属圆柱体。
通体呈暗金色,表面蚀刻着极其复杂、仿佛自行运转的炼金符文,两端是某种透明的晶石材质,能看到内部有粘稠的、如同水银般缓缓流动的发光液体。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仿佛一颗沉睡的心脏。
第二件,是一个类似老式怀表的圆形装置,黄铜外壳,表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按钮和一个小小的、不断跳动着微光的屏幕。
第三件,则是一张绘制在某种兽皮上的、极其简略的地图,上面用发光的颜料标注了一条蜿蜒的路径和一个醒目的、如同漩涡般的终点标记。
“这就是‘计划’。”
波波叔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先指了指那个金属圆柱体
“这是‘钥匙’,也是‘引信’。它是用……非常特殊的材料,经由家族数代炼金大师的心血锻造而成。”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恺撒身上,仿佛在确认他们是否理解其重要性。
“你们的任务,就是将它带到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封印矩阵的核心区域。”
他又指了指那个怀表状的装置,
“这是定位和启动器。靠近核心区域后,屏幕上的光点会稳定并亮起。按下按钮,它会引导‘钥匙’锁定目标。”
最后,他拿起那张兽皮地图,递给恺撒
“这是路线图。能量干扰很强,电子设备基本无用,只能靠这个和你们的判断力。记住,路线绝对不能错,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里的危险意味不言而喻。
路明非看着箱子里那三样东西,尤其是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钥匙”,心里直打鼓。
这玩意儿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还“引信”?听起来就跟要让他们去当人肉炸弹似的。
他忍不住开口
“波波叔,这……这东西启动后,我们怎么撤?有时间限制吗?”
波波叔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怜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绝
“‘钥匙’启动后,会自行飞向核心。理论上,你们有很短的时间撤离。但核心区域能量极度紊乱,空间结构也不稳定,能否成功撤离……看你们的运气和实力。”
这话说得相当直白,也相当残酷。说白了,这就是个自杀式袭击任务,只不过执行者是他们这三个“外援”。
恺撒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拿起那个沉重的“钥匙”,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磅礴而危险的能量,沉声问道
“投入核心后,具体会发生什么?”
波波叔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用一种近乎吟诵般的、带着古老韵律的语调说道
“它会瞬间破坏矩阵的平衡,引发链式反应,导致整个封印矩阵完全过载、崩塌。然后,矩阵积蓄的百年能量,连同亲王自身的力量,会在那封闭的空间内被瞬间引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震惊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早已注定、却依然让人心惊肉跳的结局
“那种威力,足以将任何物质,包括一位次代种亲王的龙骨,化为最基本的粒子。”
一片死寂。
只有森林里若有若无的风声,吹动着浓雾,如同亡者的叹息。
化为基本粒子……灰飞烟灭,连点渣都不剩。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转筋。
他知道任务危险,但没想到是这种连全尸都留不下的终极毁灭。
他偷偷瞄向恺撒和楚子航,前者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眼神锐利如刀,后者则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握着村雨刀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计划。
族长知道,波波叔知道,他们三个执行者也知道而且非常明白。。
这是一个用整个封印之地作为棺材,用百年积累的能量作为炸药,要将一位龙王亲王彻底从世界上抹除的、疯狂而决绝的计划。
而他们,就是去点燃引信的人。
“我们……明白了。”
良久,恺撒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他将“钥匙”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里的固定位置,合上箱盖,拎了起来。
箱子的重量仿佛也带着那份毁灭的沉重。
楚子航默默地将定位启动器收进作战服的内袋,然后将兽皮地图仔细折好,贴身存放。
路明非看着这一切,心里哀叹一声,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大不了到时候暴露身份,直接用刑天铠甲帮两位学长扛下来,无非就是事后清除一下两位的记忆。
他学着楚子航的样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装备。
“保重。”
波波叔看着他们,最后只说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身影在浓雾中显得有些佝偻,然后他转身上了皮卡车,发动引擎,调头,很快便消失在来时的迷雾中,将三人留在了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边缘。
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一个装着毁灭性武器的箱子,一张简陋的地图,以及前方未知的、几乎必死的征途。
恺撒提起箱子,目光扫过地图,又望向森林深处那更加浓郁的、仿佛孕育着无数危险的迷雾,冰蓝色的眼眸中燃烧起冰冷的火焰。
“走吧。”
他简短的命令道,率先迈开了脚步。
楚子航无声地跟上,村雨在他背后,仿佛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黑色猛兽。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的冰冷空气,拍了拍自己没什么肌肉的胸口,嘴里嘀咕着谁也听不清的、大概是给自己打气或者抱怨命运不公的话,最终还是跟了上去,身影迅速被吞没在无尽的灰白雾霭之中。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森林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辆皮卡车远去的引擎声,如同最后的送葬曲,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