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灯的光圈落在书页上,苏雨宁把笔尖停在“现金流折现模型”那一行,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没看手机时间,但身体知道——快了。
窗外一片漆黑,整栋楼都睡着了。顾砚辞早上被医生叮嘱必须卧床静养两周,昨晚九点就进了房间。她送完药、关好书房门后,也回卧室躺下。闭眼时盯着天花板,脑子却像上了发条。
三点整。
她睁眼,心跳平稳,意识清晰得像刚睡足八小时。翻身下床,动作轻得地板都没响。她换了件厚实的家居服,走到书桌前坐下,翻开那本《城市基建投资评估模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深蓝色硬皮笔记本。
第一页写着:“目标:掌握基础建模逻辑,能独立拆解政府专项债项目回报结构。”
她翻到昨天标记的位置,开始读。这一段讲的是公共项目收益预测中的外部性折算方式,术语密集,案例抽象。她逐句划重点,遇到不懂的立刻查资料,一边写笔记一边画流程图。
她的阅读不是线性的。一句话读完,大脑自动拆解成三个问题:这个假设成立的前提是什么?数据来源是否可验证?如果换个城市级别,参数要怎么调?这些问题在别人可能需要半天琢磨,她现在用几分钟就能理清路径。
一页纸,她啃了二十分钟。翻页时手指在纸角顿了一下,发现有点凉。屋里空调设定在24度,但她额头微微出汗。这种状态她熟悉——思维跑得太快,身体跟不上。
她起身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站了几秒让呼吸平复。再坐回去时,眼神更稳。
客厅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她笔尖一停,耳朵竖了起来。是布料摩擦的声音,还有拐杖轻点地面的闷响。顾砚辞起来了。
她没动,也没回头。他知道她在书房,但从不会这时候进来打扰。上一次他半夜出来喝水,看见她伏案写字,只站在走廊看了几秒,又默默回去了。
脚步声靠近,停在书房门外。
门缝透出一线光。他的影子斜斜地压在地上,没动。三秒钟后,脚步退了回去。
她低头继续写。
四十五分钟后,她合上书,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day 1 \/ 外部性折算方法初步理解,需补充地方财政数据样本。”然后在页脚添了一句:“这一步,没人替我走。”
她伸了个懒腰,肩颈僵得厉害。眼睛干涩,但脑子还清醒。这是“时间折叠”的尾声,再过十分钟,那种超常的敏锐就会慢慢褪去,回归正常节奏。
她起身拉上窗帘,顺手把台灯关了。黑暗涌进来,房间里只剩电子钟显示的红色数字:03:58。
回到床上时天边已经泛灰。她闭上眼,没让自己去想明天早会的议题,也没回忆刚才学的内容。现在最要紧的是补两小时深度睡眠,否则白天撑不住。
迷糊间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接着是拐杖靠墙的声音。应该是顾砚辞起来洗漱了。她没睁眼,也没出声。
六点半,闹钟震动。
她准时睁眼,坐起身,脑子沉了一瞬,很快清醒。洗漱、换运动服、扎马尾,动作利落。出门前看了眼厨房,餐桌上摆着一杯蜂蜜水,旁边是空玻璃杯和小勺。
她没碰,直接下楼跑步。
七点十分回来,浑身是汗。冲完澡出来,顾砚辞已经在餐桌旁看新闻,左臂仍吊着,右手拿着平板。
“跑了多久?”他问。
“四十分钟。”她擦着头发,“配速比上周快了半分钟。”
他抬眼看了看她:“脸色不太好。”
“还好。”她走进厨房热牛奶,“昨晚睡得断。”
“又熬夜了?”他语气没起伏。
“不算熬。”她端着杯子出来,“就是睡前看了会儿专业书,后来睡着了又被个概念绕醒,干脆起来理了理。”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哪个概念?”
“政府投资项目里的非市场定价机制。”她说得自然,“比如公园改造不收费,怎么算社会效益转化率。”
他没接话。这类话题他懂一点,但不深。他只知道她以前做咨询时接触过城投项目,但从没见过谁会为了搞懂一个术语凌晨爬起来推演。
他放下平板:“你最近……是不是每天都这样?”
“哪样?”
“晚上看书看到很晚,早上又起得特别早。”
她喝了口牛奶:“我一直这样。”
“可你以前不会半夜起来。”他说,“我留意过。”
她动作一顿。
他不是瞎子。这一个月,几乎每天凌晨两三点,书房都有光。有时候她坐在那儿写东西,有时候来回踱步,像在背什么。她以为他不知道,其实他伤后失眠,夜里醒得频繁。
但她不说,他也没逼问。他知道她有秘密,就像他知道她从不靠任何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她把杯子放进水槽,“我只是找到了最适合我的。”
他看着她:“你不累?”
“累。”她回头看他,“但我知道什么时候该撑住。”
他没再问。
上午她出门上班,包里装着那本蓝色笔记本。地铁上人多,她靠着门站,闭目养神。脑子里过着早上的晨会内容,顺便把昨晚学的知识点默了一遍。
晚上七点回家,她先去厨房煮了碗面,吃完后收拾干净,才进书房打开电脑。今天的计划是梳理区域财政健康度评价指标体系,属于基建评估的前置知识。
十一点,她准时上床。
三点,再次睁眼。
这次她先做了五组颈部拉伸,防止长时间低头引发旧伤。然后坐到书桌前,翻开新章节。今天的内容涉及地方政府债务率与Gdp增速的动态关联模型,数学推导复杂。她一边读一边列公式,卡住的地方反复回看三遍,直到逻辑通顺。
凌晨四点整,她合上书,写下当日记录:“day 2 \/ 动态债务模型框架建立,待补充近五年省级数据对照。”页脚那句话照旧:“这一步,没人替我走。”
她起身关灯,路过客厅时瞥见沙发上有条毯子滑到了地上。是顾砚辞的。她弯腰捡起,叠好放回原位。
回房前看了眼时间:04:03。
连续第三天。
第二天清晨,她照例跑步回来,在门口碰见正要出门的顾砚辞。
“今天怎么这么早?”她问。
“有个紧急会议。”他看了她一眼,“你呢?还是四点睡?”
她没否认。
“你这样下去不行。”他声音低了些,“我可以帮你找行业分析师培训课程,正规机构,线上也能学。不用非得自己啃书。”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摇头,“但听别人的讲解,和自己一步步推出来,效果不一样。”
“那你至少别熬夜。”
“这不是熬。”她笑了笑,“这是我活着的方式。”
他看着她,忽然明白一件事:她不是在拼体力,是在建一座别人看不见的桥。每一块砖,她都要亲手砌。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临上车前回头说了句:“早餐我让阿姨准备了红枣粥,记得吃。”
她点头。
那天夜里,她照常入睡,三点醒来。
翻开书,写下当天目标。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窗外城市还在沉睡,楼下一盏路灯忽明忽暗。她调整了下台灯角度,让光线更集中些。
笔尖停在一句关键推论前。
她皱眉,重新读了一遍。
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
然后低下头,开始写新的演算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