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的下巴差点砸在自己脚面上。
他跟了王爷这么久,自认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子那天马行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从智取黑风寨,到反杀布政使,再到如今把草原上的部落当猴耍,他以为自己的心脏已经足够强大。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去瓦剌人的王庭?
那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是整个大明北疆将士们谈之色变的梦魇!瓦剌人当年可是围过京城,抓过皇帝的。自家王爷就带这么点人,跑去他们的老巢,还要送上十门威力巨大的佛郎机炮当“见面礼”?
这不是肉包子打狗,这是抱着个军火库跳进狼群里,还问人家饿不饿。
“王爷,三思啊!”王五急得脑门冒汗,“瓦剌人与我大明乃是世仇,他们生性残暴,不讲信义,您此去……”
“世仇?”朱衡转过身,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挂着一种让王五心里发毛的笑容,“王五,你要记住,国与国之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瓦剌人恨大明,是因为大明挡了他们南下劫掠的路。可如果我告诉他们,有一个不用玩命就能发大财的机会,你猜他们会不会动心?”
王五还是想不通:“可……可我们凭什么让他们相信?”
“就凭这个。”朱衡将那十门崭新的佛郎??炮拍得邦邦响,“还有,凭我代王的身份。”
他看着一脸困惑的王五,耐心地解释起来:“你想想,在瓦剌人眼里,我是谁?大明的藩王。现在一个大明的藩王,不远千里跑来给他们送上克敌利器,还要帮他们对付另一个蒙古部落,这说明什么?”
王五愣愣地摇头。
“说明大明内乱了!”朱衡一字一句道,“说明我这个藩王,和京城的皇帝不对付,急需寻找一个强大的外援。这种‘藩王勾结外敌’的戏码,他们草原上的故事里听得还少吗?他们会怀疑,会警惕,但更会好奇,会贪婪。只要他们有了贪念,我的话,他们就听得进去。”
王五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明白了一点:王爷又要开始“骗”人了。而且这次,要骗的是草原上最凶狠的一群狼。
他不再劝阻,只是默默地下去,挑选了府中五十名最精锐的亲兵,将所有的燧发枪和弹药都带上,做好了随时血战到底的准备。
三天后,瓦剌王庭。
与鞑靼各部的松散联盟不同,瓦剌的权力更为集中。太师也先之后,瓦剌虽然一度衰落,但如今在绰罗斯·脱欢的整合下,再次成为草原上不可小觑的力量。
金顶大帐之内,气氛肃杀。
脱欢太师坐在铺着厚厚虎皮的主位上,身材魁梧如山,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了几分煞气。他的目光像草原上的鹰,锐利地审视着走进大帐的朱衡。
大帐两侧,坐满了瓦剌的部落首领和勇士,一个个肌肉虬结,眼神不善,腰间的弯刀仿佛随时都会出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羊膻味、奶酒味和一种淡淡的血腥气。
王五跟在朱衡身后,手心全是汗,紧紧握着腰间的刀柄,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狼窝的哈士奇。
反观朱衡,却是一派云淡风轻。他穿着一身并不奢华但极为得体的藩王常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既不卑微,也不显得过分傲慢。他就像一个走亲访友的富家翁,而不是深入敌巢的使者。
“大明代王,朱衡,见过脱欢太师。”朱衡微微拱手,算是行礼。
“哼,明朝的王爷,跑到我这草原上来做什么?”脱欢的声音粗粝如砂石摩擦,“是你们的皇帝,派你来求和的吗?”
帐内响起一阵哄笑。
“不。”朱衡摇了摇头,笑容不变,“我不是代表大明皇帝来的,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来,是想和太师做一笔生意。”
“生意?”脱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能和我们做什么生意?丝绸?茶叶?那些东西,我们自己会去抢。”
又是一阵哄笑。
朱衡也不恼,只是轻轻拍了拍手。
帐外,两名亲兵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走了进来,重重地放在大帐中央。
“这是我的一点诚意。”朱衡示意亲兵打开箱子。
箱盖开启,一支造型奇特、通体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火枪,静静地躺在红色的绸布上。
正是燧发枪。
帐内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支前所未见的武器吸引了。它比大明的火铳更长,结构更复杂,也更精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这是什么?”脱欢眯起了眼睛。
“我叫它‘闪电’。”朱衡拿起那支燧发枪,熟练地打开火镰,扣动扳机。
“咔嚓”一声脆响,一簇明亮的火花在撞击中迸发。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在场所有瓦剌贵族脸色微变。他们都识货,这意味着这种火枪不需要火绳,在风雨天也能使用!
“此枪射程一百五十步,三发之内可穿透双层牛皮甲。一个熟练的士兵,一分钟可以打响三次。”朱衡的声音平淡,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一百五十步!不用火绳!一分钟三次!
这三个数据,彻底颠覆了他们对火器的认知。
脱欢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死死盯着那支枪,仿佛要把它看穿。
“你想要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我想要一个盟友。”朱衡将枪放回箱子,直视着脱欢,“一个能帮我对付我们共同敌人的盟友。”
“共同的敌人?”
“察哈尔部的林丹汗。”朱衡语出惊人,“据我所知,林丹汗自诩全蒙古大汗,一直想整合草原,脱欢太师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
脱欢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这正是他的心病。
“现在,林丹汗又收服了巴尔虎部,还盯上了狼山的一座金矿。”朱衡继续抛出重磅炸弹,“太师,眼看着林丹汗的势力越来越大,您真的能坐得住吗?”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我知道,太师的勇士们天下无双。但林丹汗人多,而且……他们很快也会有这种‘闪电’了。因为巴尔虎部拿来和我交易的,正是那座金矿的开采权。”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完美地击中了脱欢的软肋。他最担心的就是其他部落获得比自己更强的武器。
“所以,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朱衡摊开手,“金矿,我不要了。我把它送给太师。我不仅把金矿的消息送给您,还为您准备了十门佛郎机炮,助您一臂之力。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盐。”朱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要巴尔虎部西南方向,那片属于鞑靼右翼三万户的青盐湖。只要太师能帮我拿下那里,并且允许我的商队自由采盐,未来,我可以为太师提供源源不断的‘闪电’,价格好商量。”
脱欢沉默了。
金矿和盐湖,孰轻孰重,他分得清。金矿虽然诱人,但开采困难,而且必然会和察哈尔部爆发大战。盐湖就不一样了,盐是草原上的硬通货,控制了盐湖,就等于掐住了无数小部落的脖子。更重要的是,鞑靼右翼三万户实力远不如察哈尔部,打他们,风险小,收益快。
这个大明藩王,不像是在说谎。他图谋盐湖,瓦剌得到金矿,顺便还能削弱林丹汗的盟友和另一个老对手鞑靼人,一举三得。
“口说无凭。”脱欢沉声道,“我要亲眼看看你那十门炮的威力。”
“当然。”朱衡微微一笑,他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王庭外的靶场上,十门黑沉沉的佛郎机炮一字排开,炮口直指远方。
在瓦剌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朱衡的亲兵们动作娴熟地装填、瞄准。
“放!”
随着一声令下,十门炮依次怒吼。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十颗黑色的铁球呼啸而出,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精准地砸进了五百步外用土石堆砌的靶墙。
轰!轰!轰!
碎石横飞,烟尘弥漫。刚刚还坚固无比的靶墙,瞬间被撕开一个个巨大的缺口,摇摇欲坠。
整个靶场一片死寂。
所有的瓦剌人都被这恐怖的威力惊得目瞪口呆,胯下的战马也惊恐地嘶鸣刨蹄。他们打了一辈子仗,何曾见过如此神威!这要是砸在冲锋的骑兵队伍里……
脱欢太师的手,死死攥住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着那十门还在冒着青烟的火炮,眼神中充满了震撼、恐惧,以及……无尽的贪婪。
他转过头,看向朱衡,那个看似无害的大明藩王。
此刻,朱衡脸上的笑容在他看来,竟比草原上最毒的蝎子,还要危险。
“这笔生意……”脱欢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