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过半的月光更冷了些，像把磨利的银刀，斜斜切过侯府的院墙，落在柴房外的青石板上，映出老槐树扭曲的影子。
柴房里的烛火还没熄，昏黄的光透过破窗纸，在地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光斑，随着晚风轻轻晃，像只不安的眼睛。
楚云砚原本已退到树后，指尖都触到了暗卫递来的夜行斗篷，却终究停了脚步。
沈玥那句 “与动物沟通何错之有” 像根细针，扎在他心里 —— 这姑娘身上的秘密太沉，若就这么走了，玉佩案怕是要多绕许多弯路。
他略一思忖，足尖点地，身形如夜隼般掠过青石板，悄无声息地落在柴房门前的台阶下，玄色夜行衣的下摆扫过地面的草屑，连半点声响都没留下。
沈玥正低头收拾针线，浅灰色家居襦裙的袖口沾了点烛油，她用指尖轻轻刮着，忽然听到身前传来极轻的衣料摩擦声。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楚云砚那双藏在面罩后的眼眸 —— 深邃如寒潭，此刻映着烛火，竟多了几分探究的暖意，不再是之前全然的冷硬。
雪影瞬间从她膝头跃起，落在门框上，雪白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楚云砚，喉咙里发出 “呜呜” 的低吼声，爪子紧紧扣住木头门框，留下几道浅浅的抓痕。它用兽语急促地对沈玥说：“玥玥，他没走！身上的冷铁味更浓了，好像在盯着你看！”
沈玥轻轻拍了拍雪影的爪子，示意它别怕，然后站起身，浅灰色的襦裙在烛火下泛着柔和的素光，她没有刻意行礼，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景王殿下既然没走，怎么不进来说话？站在门外，倒像我这柴房容不下您似的。”
楚云砚的目光扫过柴房内的陈设 —— 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木桌，一把磨得发亮的旧木椅，角落里堆着的稻草还露着几根，唯一像样的，就是桌上那盏黄铜小灯。
他喉结轻轻动了动，终究没迈进门槛，只是开口问道：“沈小姐方才说，是雪影告诉你我在树后？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本王？”
他的声音比之前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几分试探 —— 毕竟 “冷铁味混墨香” 的描述太笼统，京城习武的官员不少，沈玥能一口叫出他的身份，绝不止这点理由。
沈玥笑了笑，抬手招了招雪影，雪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门框，落在她的肩头，尾巴轻轻勾着她的衣领，像在寻求庇护。
她指了指雪影的鼻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殿下可别小看它。雪影的鼻子比猎犬还灵，它说，殿下身上除了冷铁味，还有股‘龙纹的味道’—— 后来我想了想，殿下佩剑上该是刻了龙纹吧？那是皇家亲贵才有的配饰，再加上您的气息，除了景王殿下，还能有谁？”
楚云砚的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 —— 剑鞘上确实刻着暗纹龙，是先皇赏赐的，平日里藏在衣下，极少有人能看到。这只猫竟能闻出龙纹配饰的味道？
他看向雪影，雪影像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对着他的佩剑又龇了龇牙，用兽语对沈玥说：“就是那个带龙纹的铁片子！味道硬邦邦的，不好闻！”
沈玥强忍着笑意，轻轻挠了挠雪影的下巴，对楚云砚解释：“雪影从小就对金属敏感，尤其是刻了花纹的，总说那味道‘扎鼻子’。殿下的佩剑想必是用特殊材质做的，味道更重些，它一早就记住了。”
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雪影的敏锐，又没暴露兽语的秘密。
楚云砚心里却越发笃定 —— 这绝不是 “敏感” 那么简单，沈玥和这只猫之间，一定有常人不懂的沟通方式。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将话题拉回查案上，语气重新变得严肃：“本王奉命查侯府玉佩失窃案，方才查看书房，门窗完好，应是府中人所为。沈小姐在府中虽住得偏，可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谁常去书房，或是最近行为古怪的人？”
沈玥低头想了想，指尖轻轻摩挲着襦裙上的缝补痕迹 —— 她确实知道些线索，苍耳前几日在书房外看到沈明轩鬼鬼祟祟，李妈妈也总在附近徘徊，但她不能说得太直白，免得让楚云砚觉得她刻意针对侯府的人。
她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着楚云砚：“殿下，我住的这柴房离前院远，府里的事大多是听下人们闲聊才知道些。不过，我倒是有个‘优势’—— 我的‘朋友’们（她指了指雪影，又朝院外的方向努了努嘴，暗示苍耳和其他动物）鼻子灵、眼睛尖，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角落，闻到常人闻不到的味道。比如前几日，苍耳就说，看到二公子（沈明轩）在书房外转了好几圈，还对着书桌的方向看了很久；厨房的李妈妈，也总在深夜绕去书房附近，像是在找什么。”
“苍耳？”
楚云砚想起之前宫宴和道长事件中提到的狼狗，眉头微微蹙起，“也是你的‘朋友’？”
“是，”
沈玥点头，语气自然，“苍耳是侯府的老护院犬，之前救过我，后来就常跟在我身边。它比人还懂规矩，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说的话也靠谱。”
楚云砚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 沈玥口中的 “朋友”，全是府里的动物，她一次次提到这些动物的 “说法”，却从不明说自己能与它们沟通，这既像是在透露线索，又像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他看着沈玥平静的眼神，忽然开口：“沈小姐愿意帮本王查案吗？”
沈玥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 她没想到楚云砚会这么直接。
帮景王查案，对她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一来能借景王的势力查清玉佩案，摆脱侯府对她的猜忌；二来能让楚云砚欠她个人情，以后再遇到 “妖邪” 之类的污蔑，也多了个靠山。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摸了摸雪影的头，雪影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心，用兽语说：“这个人虽然冷，但好像不是坏人，帮他查案，说不定能让那些欺负你的人倒霉！”
沈玥对着雪影笑了笑，然后转向楚云砚，语气坚定却不张扬：“殿下若信我，我自然愿意帮忙。
只是我有个条件 —— 查案期间，殿下不能干涉我的‘方法’，也不能把我的‘朋友’们牵扯进来。毕竟它们只是些动物，经不起朝堂上的风波。”
楚云砚看着她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这个从乡下回来的侯府真千金，比他想象的更聪明、更有分寸。
他点头：“好，本王答应你。你需要什么帮助，比如查府中人的行踪，或是调看侯府的记录，都可以让暗卫传信给我。”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玄铁令牌，抛给沈玥：“拿着这个，侯府的侍卫不会拦你。若遇到危险，捏碎令牌，暗卫会立刻出现。”
沈玥接住令牌，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 “景” 字，边缘打磨得光滑，看得出是常用的物件。
她握紧令牌，对着楚云砚微微颔首：“多谢殿下。三日之内，我定给殿下一个线索。”
楚云砚没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她肩头的雪影，然后足尖点地，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一阵极轻的风，吹得柴房的窗户纸轻轻作响。
雪影从沈玥肩头跳下，落在她手中的令牌上，用鼻子轻轻嗅了嗅，用兽语说：“这个铁牌子有他的味道，带着它，那些暗卫就不会找我们麻烦了。玥玥，我们接下来要找苍耳吗？让它去盯着沈明轩和李妈妈？”
沈玥将令牌收好，放进襦裙内侧的口袋里，然后弯腰抱起雪影，烛火的光映在她脸上，满是坚定：“嗯，现在就去找苍耳。玉佩案不只是侯府的事，若是能查清，我们在侯府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她吹灭桌上的烛火，柴房瞬间陷入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破窗，照亮她前行的脚步。
雪影在她怀中轻轻蹭了蹭，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像两颗小小的星 —— 它知道，接下来的几天，定不会平静，但只要能和玥玥在一起，再难的事，也能扛过去。
深夜的侯府格外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打更声，和远处狗吠的声音，交织成一首清冷的夜曲。
沈玥抱着雪影，快步走向后院苍耳的窝，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