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被烟火熏燎过一般，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间压抑的密室里，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难道，我等就坐以待毙？“蔡京枯瘦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
发出”叩、叩“的轻响，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眼睁睁看着他把咱们的心血，咱们的家当，都吃干抹净？“
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朱勔苍白的脸，到王黼颤抖的手，最后停在童贯那张紧绷的脸上。
”任由他把咱们这些为大宋流过血、出过力的老臣，一个个都当成抹布，用完了就扔？“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凉的煽动性，
”然后，再把他那些乳臭未干的心腹，一个个扶植起来，坐在咱们的位置上？“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他脸上的皱纹映照得如同深刻的沟壑。
”咱们都是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为大宋鞠躬尽瘁？哪个手上没有功勋卓着的实绩？“
”现在倒好，却要他如此羞辱，如此压榨，“蔡京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口气，诸位，咽得下去吗？“
他最后一句问话，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众人心底最不甘的那处嫩肉上。压抑的怒火和屈辱，瞬间被点燃了。
”咽不下去！“童贯猛地抬起头，他那双常年浸淫在权谋与杀伐中的眼睛里，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他一拳砸在自己的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口气，老夫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争回来！“他的声音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带着金石摩擦的狠戾。
高俅在一旁早已是六神无主，听到童贯发了狠，他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却又不敢抓得太紧，只试探着提议，语气中带着一丝狗急跳墙的尖利：
”蔡相，童帅……不如，咱们寻个软柿子捏？“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飞快地瞟着众人，见没人出声呵斥，胆子便大了一些。
”换个人来坐龙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蔡京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
高俅立刻噤声，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蔡京的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暖意，反倒像是寒冬腊月里，冰面上裂开的一道缝隙，透着彻骨的寒气，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他缓缓地，将目光再次投向众人，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群即将被他引上绝路的羔羊。
”软柿子？“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不屑与嘲弄。然后，他意味深长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钦宗也尚在，韦妃还主持后宫，何不……请君入瓮？“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如同一道旱天惊雷，在密室之中轰然炸响。
霎时间，室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刚才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连喘气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是全然的不可思议，直勾勾地看向安坐在主位上的蔡京，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请……君……入……瓮？“
梁师成最先反应过来，他喃喃地念着这四个字，浑身的肥肉都因为震惊和领悟而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蔡京的意思。那不是要换掉龙椅上的人，而是要利用龙椅上的人，和后宫里的人，
设下一个天罗地网，把那个他们真正要对付的”君“，那个高高在上的太上皇，诱入陷阱！
这五个字，让那模糊的、仅仅停留在抱怨和愤恨层面的念头，瞬间变得清晰、具体，并且充满了血腥味。
一个重大的计划，至此，初具雏形。
他们都清楚，一旦踏上这条用阴谋和鲜血铺就的道路，便再无回头之路。
可一想到那四千万贯的催命符，想到即将失去的一切，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与畏惧，也被彻底吞噬了。
为了保住他们的权势和财富，他们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
太学府内，平日里琅琅书声的学堂，此刻却听不见半句圣贤文章，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如同闷雷般在人群中滚动的激昂抗议。
太学生领袖陈东，就站在学堂中央的石阶上。
他身着一袭洗得微微发白的儒衫，身形清瘦，却像一株扎根在磐石上的苍松，任凭风雨，岿然不动。
他的面容清癯，颧骨因激动而微微凸起，一双眼睛里仿佛燃着两簇火，是怒火，也是深切的忧虑。
他振臂一呼，那洪亮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穿透了嘈杂，回荡在整个太学府的上空。
“陛下此举，实乃胡闹！”
他一开口，便石破天惊，让所有议论声都瞬间静止。
“卖官鬻爵，这是何等荒唐之事？”陈东的声音愈发高亢，“我等寒窗苦读十数载，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凭胸中锦绣，报效国家！
可如今呢？官位成了货架上的商品，明码标价，只要有钱就能买！那我们这些读书人，我们这些年的心血，又算什么？一个笑话吗！”
他环视着下方一张张年轻而愤怒的脸，继续痛心疾首地说道：“祖宗法度岂可轻废？开国太祖定下科举取士之制，为的就是广纳天下贤才，不拘一格。
如今以钱买官，那满身铜臭的商贾可以身居高位，而我等清白士子却要被拒之门外！长此以往，社稷何存？国将不国！”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数百名太学生的心坎上。他们一个个群情激奋，胸膛里热血翻涌，仿佛要烧穿出来。
他们紧握着拳头，脖颈上的青筋都一根根迸起，眼中充满了对时局的担忧和对那位新君政策的激烈不满。
“败坏纲常，动摇国本！此乃取乱之道！”
“陛下怎能行此昏聩之举？与史书上的昏君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