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南疆的深山寂静得只剩下风声与虫鸣。
藤婆枯瘦的身影在前方引路,她的脚步轻得像一片落叶,与这片山林融为一体。
刘忙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重,仿佛脚下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他半生以来所有的悔恨与亏欠。
两人穿过一道被藤蔓掩盖的天然石缝,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血腥与腐朽味道。
这便是“祭魂窟”的入口。
藤婆停下脚步,侧过身,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幽微的光,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枯枝摩擦:“血祭非杀人,是让王者之痛,盖过万民之怨。你若心有半分虚假,血母蛊便会瞬间反噬,届时莫说救人,你自己的魂魄都会被撕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
刘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他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重:“我娘死的时候,我正在张让的府里扫地,连回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我二弟惨死街头,我却为了活命,在朝堂上装疯卖傻,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这一生,我最怕的不是死,是他们都信我,我却没有做到。”
话音未落,他伸手抓住身上华贵的王袍,猛地用力一撕。
锦绣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将那象征权力的袍子扔在地上,露出里面早已备好的粗布短衣,那身形不再是威严的汉中王,倒像个即将奔赴沙场的普通士卒。
“今天,我不是王,是阿忙。”
他转身,对身后不远处肃立的马超和赵云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孟起,你带人封锁所有上山的路,一只鸟也不许飞进来。子龙,你率领白马义从后撤十里,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靠近一步,更不准救我。”
赵云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上前一步,声音哽咽:“主公……”
“这是命令!”刘忙厉声打断他,但随即又放缓了语气,走上前,用力拍了拍赵云坚实的肩膀,“记住,若我死了,就在这山口给我立一块碑,上面写‘此地葬一骗子’。若我侥幸活下来,就刻上‘南疆信我一回’。”
他看着这位追随自己半生、忠心耿耿的兄弟,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放心,你当年在长坂坡七进七出都没死成,这次我也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不再回头,紧了紧手中那截冰冷的银枪残片,随着藤婆,毅然走进了那深不见底的洞窟。
洞窟内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怖。
阴森的气息仿佛凝成了实质,四壁湿滑,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
最骇人的是,洞窟的地面上,竟环绕着上百具早已化为枯骨的童女骸骨,她们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的祭祀。
而在这些骸骨的中央,一口巨大的青铜鼎正诡异地悬浮在半空中,鼎身刻满了扭曲的符文,鼎内翻涌着粘稠如墨的黑气,那便是“血母蛊鼎”。
孙尚香就被数道黑气凝成的锁链缚于鼎上,双目紧闭,面无血色,手腕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正顺着那截熟悉的银枪枪尖,一滴一滴地落入鼎中。
高台之上,祝融夫人一身火红的战甲,冷冷地注视着他,眼神复杂,既有仇恨,也有一丝不易察ucai的动摇。
“你终于来了。可你懂什么?你们汉人,自诩仁义,到头来不过是用那套虚伪的‘仁政’,换取我们南疆的‘顺从’罢了!”
刘忙没有与她争辩。
他走到鼎前,抬头望着昏迷中的孙尚香,目光中充满了愧疚与温柔。
他没有回答祝融夫人的话,只是默默地从腰间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左臂上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立刻涌出,他将手臂伸到鼎口上方,任由温热的血液滴入那翻滚的黑气之中。
“我不换顺从,”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洞窟,“我换——她能活着回去吃火锅。”
话音落下,鲜血滴入蛊鼎。
嗡的一声巨响,整个洞窟都为之震颤。
刘忙双目一凝,体内的“族群执念共鸣”之力被催动到了极致,他不再抵抗,而是主动敞开心神,去承接那鼎中积压了百年的,属于整个南疆族群的怨念与痛苦。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凄厉的哭喊、彻骨的仇恨如山洪海啸般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被屠戮的村庄,是被欺骗的盟约,是流离失所的孤儿,是战死沙场的勇士……南疆百年的血泪史,在这一刻尽数压在了他一个人的神魂之上。
心魔反噬再次降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眼前浮现出的,竟是他与貂蝉大婚的那一夜。
红烛摇曳,喜帐高悬,一身宦官服饰的张让站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问:“王爷,这桩婚事,究竟是为了一段佳话,还是为了稳住江东孙氏,好让您腾出手来对付曹操呢?”
他愣住了,拼命地想要回忆起当时的答案。
是为了情,还是为了权?
是为了一个女子,还是为了一统天下?
他竟然……记不清了。
那段记忆变得模糊而扭曲,仿佛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与利用。
剧痛从灵魂深处传来,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抱着头,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我忘了!我全都忘了!但我记得——她说过,信我一次!”
这一声怒吼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吼碎了所有的迷惘。
手臂上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流,疯狂地涌入蛊鼎。
奇迹发生了,随着他鲜血的注入,鼎中那些代表怨恨的黑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净化、消散,露出丝丝缕缕的金色光芒。
昏迷中的孙尚香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嘴角也向上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童声从洞口响起。
一个衣衫褴褛、双眼蒙着黑布的小女孩,摸索着爬了进来。
她就是那个被蛊毒弄瞎了双眼的小蛊盲女。
她走到鼎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鼎身,口中开始哼唱起一支古老的歌谣。
“魂归兮,怨难平,血为引,赎罪行……”
那歌谣的调子,竟是南疆的《赎罪谣》,但奇异的是,其中又夹杂着北地铁骑的《祁连谣》与中原士子的《策问谣》。
三种截然不同的曲调,代表着三种截然不同的族群苦难,此刻却被一个孩童用最纯粹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
蛊鼎震颤得愈发剧烈,鼎内的黑血竟开始倒流,仿佛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所吸引、所安抚。
高台上的祝融夫人骇然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可能!血母蛊以恨为食,以怨为力……怎么会,怎么会认痛不认恨?”
刘忙双腿一软,跪倒在鼎前,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石。
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却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意:“你们信‘血可存魂’,用怨念束缚逝者。而我信‘痛能换心’。这一祭,从来不为破蛊,只是想让你们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愿意为你们去死。”
他的话音刚落,巨大的蛊鼎忽然爆发出万丈金光,璀璨夺目,瞬间充满了整个洞窟。
刘忙的脑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轰然响起:
【检测到宿主以自身之痛承载万民之怨,触发深度共鸣,“族群执念共鸣”技能升阶!】
【“血母蛊”受宿主意志及万民之痛感染,发生变异,转化为“共心蛊”——可传递善意,引发情感共振。】
山洞之外,一直焦急等待的沙摩柯猛地看到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从祭魂窟的方向冲天而起,照亮了半边夜空。
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地跪倒在地,朝着金光的方向连连叩首,泪流满面:“香姑……香姑她,活了!”
而在遥远的南疆蛊心殿顶端,那截被刘忙留下的银枪残片,在金光的映照下,竟于冰冷的断口处,悄然绽放出了一朵晶莹剔透、洁白无瑕的小花。
金光久久不散,将祭魂窟映照得如同神域。
光芒的中心,刘忙的身影在剧烈的颤抖后缓缓倒下,伏于冰冷的石面之上。
他手臂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依旧汩汩流出,在地面汇成一滩刺目的红,而他的脸色,已然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洞窟深处,那新生的“共心蛊”似乎感应到了创造者的衰弱,鼎身发出的光芒开始不安地闪烁起来,一丝丝新生的金色能量,正犹犹豫豫地,试图向着那个倒下的身影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