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冷志军就被窗根底下的声吵醒了。
灰狼用爪子扒拉着门板,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这是它发现猎物时的反应。
来了来了...冷志军披衣下炕,脚刚沾地就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是林杏儿!
小丫头片子不知啥时候溜进来的,正蜷在炕沿底下睡得香,怀里还抱着那个铁皮录音机。
外屋灶间飘来阵阵香味。林秀花正在烙饼,面饼在铁锅里作响,油星子溅得老高。
醒啦?老太太头也不回,明明那小子在外头转悠半天了,跟拉磨的驴似的。
推门一看,林志明果然在院里转圈呢。这小子今天换了身猎装,腰带上别着把新猎刀,刀鞘上还烫着林场留念四个金字。见冷志军出来,他立马凑上来:冷哥,今天学啥?
学认鹿踪。冷志军从檐下摘下一对鹿角,带上这个。
这鹿角是去年打的,枝杈分明,根部还带着块天灵盖骨。林志明接过来就要往头上戴,被冷志军一把拦住:傻啊?这是诱鹿用的!
早饭桌上,胡安娜悄悄塞给冷志军个布包。打开一看,是双新纳的鞋垫,这回绣的鸳鸯总算有点像样了,就是公的比母的大了一圈。我娘教的...姑娘红着脸解释,说公鸳鸯本来...就大点儿...
林志明正往嘴里塞烙饼,闻言差点噎着。林杏儿趁机把自己那碗粥推给他:明明哥,喝口顺顺!小丫头片子眼睛亮晶晶的,辫梢上的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装备清点完毕:猎枪、绳索、鹿哨、盐袋,还有林志明死活要带的军用水壶——里头装的是他爹给的壮胆酒。灰狼在门口急得直转圈,老狗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显然已经嗅到了猎物的气息。
冷志军甩了个响鞭。三人一狗刚出屯子,就碰见胡炮爷拎着只野兔回来。进鹿沟?老爷子眯眼瞅了瞅日头,当心老白鼻。
老白鼻是头独角马鹿,胡炮爷追了它三年都没得手。这畜生左角断过半截,鼻梁上有块白斑,精得跟狐狸似的。
鹿沟在冷家屯西北向,要穿过片白桦林。林子里积雪未化,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冷志军突然蹲下,手指抹了抹雪地上的蹄印:新鲜鹿粪,还冒热气呢。
林志明趴地上就要闻,被灰狼一屁股挤开。老狗在蹄印处嗅了嗅,独眼突然眯起——这是它发现异常时的表情。
冷志军凑近细看,蹄印边缘有些许血迹,受伤的...不对!他猛地反应过来,是产崽的母鹿!
果然,跟踪了约莫二里地,前面传来微弱的声。树丛里卧着只母鹿,身下蜷着团湿漉漉的小东西——是头刚出生的幼崽!母鹿见人来,挣扎着想站起,可后腿明显使不上劲。
难产了。冷志军慢慢靠近,别怕...咱不害你...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往掌心倒了点褐色粉末,当归粉,鄂伦春接生用的。
林志明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你也会?
跟我爹学的。冷志军已经摸到了母鹿身边,好猎人要懂牲口。他利索地帮母鹿正了胎位,不一会儿,第二只小鹿崽顺利落地。
母鹿虚弱地舔着幼崽,眼神里竟带着几分感激。冷志军撒了把盐在附近树根处:补矿的,它知道吃。
正要离开,灰狼突然毛发倒竖。老狗冲着山梁低吼,缺耳朵上的疤紫得发亮。冷志军眯眼一看——山脊上站着个高大的黑影,鹿角在晨光中像顶王冠。
老白鼻!林志明激动得要举枪,被冷志军一把按住:别惊它!说着掏出鹿哨吹了几声,调子忽高忽低,像极了发情母鹿的呼唤。
那马鹿竖起耳朵,黑鼻子在风里抽动。正当它要过来时,林子里突然窜出个灰影——是只猞猁!这畜生直奔小鹿崽而去,母鹿急得直跺脚。
千钧一发之际,冷志军吹了个急促的变调。老白鼻竟然调转方向,低头就朝猞猁顶去!猞猁灵活地闪开,可马鹿紧追不舍,愣是把这掠食者赶出了二里地。
神了!林志明下巴都要惊掉了,你咋做到的?
学母鹿求救。冷志军擦了擦鹿哨,马鹿护崽,听见幼崽叫唤准急眼。
晌午时分,他们在河边休整。林志明掏出水壶就要喝,被冷志军拦住:打猎忌酒,容易误事。说着从包里取出个桦树皮筒,喝这个。
筒里是种淡绿色液体,闻着有股草腥味。林志明抿了一口,脸皱得像苦瓜:啥玩意儿?这么苦!
五味子汤,提神的。冷志军自己也灌了一口,鄂伦春猎人进山都带这个。
正说着,灰狼突然狂吠起来。老狗冲着河对岸龇牙,缺耳朵上的疤红得发亮。河面上飘来团白乎乎的东西——是头白化的小马鹿!
这通体雪白的小家伙显然是被冲下来的,正扒着根浮木挣扎。冷志军二话不说脱了棉袄就往河里跳,冰碴子划得皮肤生疼。
冷哥!林志明急得直跺脚。眼看冷志军就要够着小鹿,上游突然冲下来段枯树,眼瞅着要撞上!
千钧一发之际,岸上传来声枪响。枯树应声偏离,堪堪擦着冷志军后背过去。回头一看,胡炮爷不知何时来了,枪口还冒着青烟。
傻狍子!老爷子在岸上骂,不要命了!
冷志军把小鹿抱上岸时,这小家伙已经冻僵了。林志明赶紧脱下皮夹克给它裹上,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值、值了...这小子牙齿打战,这可是祥瑞啊...
胡炮爷检查了一番,摇摇头:活不了,扔了吧。
能活!冷志军掏出个小瓶,往小鹿嘴里滴了几滴液体,獐子奶,备着救幼崽的。他揉搓着小鹿的四肢,明明,生火!
火堆燃起后,小鹿总算睁开了眼。这雪白的小家伙第一眼看见的是林志明,竟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得,认娘了。胡炮爷哭笑不得,带回去养着吧,正好给杏儿作伴。
回屯路上,林志明抱着小鹿走在中间,活像个得胜将军。胡炮爷和冷志军一左一右护着,灰狼在前头开路,老狗时不时回头瞅瞅,确保没人掉队。
屯口早围满了人。林杏儿第一个冲上来:哇!雪兔子!小丫头片子伸手就要摸,被胡安娜一把拽住:傻呀,这是鹿!
祥瑞啊!老支书激动得直搓手,白鹿现世,五谷丰登!
林秀花熬了姜汤给大家驱寒,胡安娜则用旧棉絮给小鹿做了个窝。小东西怯生生的,只认林志明,别人一靠近就往他怀里钻。
明明哥,给它起个名儿呗?林杏儿眼巴巴地问。
林志明挠挠头:叫...叫雪球?
土死了!小丫头片子撅着嘴,叫小白龙!
夜里,冷志军蹲在院里磨猎刀。胡安娜悄悄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鸡蛋:趁热吃...蛋壳上画着个小鹿,歪歪扭扭的。
东厢房里,林志明正在给林杏儿讲故事。小丫头片子抱着小白龙睡得正香,录音机里放着白天偷录的鹿鸣声。西屋炕上,林秀花和冷潜正在油灯下数钱——是卖野味的积蓄,准备给新房添家具。
灰狼趴在院当中,老狗缺耳朵上的疤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新房已经封顶了,玻璃窗映着星星,像一双双明亮的眼睛。梁柁上那把木梳静静躺着,守护着这个即将圆满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