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断裂处飘起的“嫁妆”二字在雨中微微颤动，纸面朱砂像是刚蘸了血，还没干透。
陈九黎伞尖一挑，那张纸还没落地，就被一股阴风卷着贴上了主殿梁柱。纸角刚触木，整根柱子竟发出一声闷响，像有人在地底下敲鼓。
“别让它沾实。”他低喝，伞骨轻转，三枚银针已夹在指缝。
闻人烬反应最快，粉盒一翻，一把糯米撒出，半空中就见青烟腾起，那纸片“嗤”地焦了一角，打着旋儿落进泥水里。
沈照没动，探阴棒横在身前，指尖顺着棒身刻痕滑过，像是在读什么看不见的文字。她忽然抬手，往自己左手腕上划了一道，血珠滚落，滴在羊皮纸上。盲文般的符线迅速成形。
“十二根柱，都是阵眼。”她说，“动一根，百鬼应；断三根，门才开。”
陈九黎看了眼伞柄，又抬头扫过庙内一圈。十二根木柱围成环形，柱身上那些被刮花的山神脸，此刻看去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抠掉了五官。
他左眼金纹一闪，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微光——柱底连着地下，血丝状的灵脉如蛛网蔓延，直通山腹。
“难怪香火断二十年，庙还塌不烂。”他冷笑，“不是没人拜，是这庙根本不想倒。”
闻人烬啐了口唾沫：“装神弄鬼的东西，最烦这种谜语人。”
陈九黎没接话，收伞站定，手腕一抖，银针归鞘。他抬起油纸伞，轻轻敲向第一根柱基。
“咚。”
声音沉闷，像打在朽木上。
第二根，第三根……接连十一根，皆无异样。
直到第十二根，伞尖压下三钱力道，柱身微震，地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像是锁扣松了半寸。
“就是它。”他退后三步，眯起眼，“前三根，按‘三更’节奏来。”
话音落，伞尖再起。
第一击，快而短，如子时更鼓。
第二击，稍缓，拖出半分余音。
第三击，重重落下——
“咔嚓！”
三根伞骨应声而断，断口齐整，像是被什么无形之力瞬间削断。地面猛地一颤，中央那块青石板“咯”地裂开一道细缝，宽不过铜钱，却喷出刺骨阴风，吹得人衣摆猎猎作响。
“成啦？”闻人烬凑上前，伸手想摸裂缝边缘。
“手拿开！”沈照厉声喝止。
闻人烬一愣，缩手时发现指尖已泛白，像是被冻伤。
“里面有吸魂劲。”沈照探阴棒点地，眉头紧锁，“刚才那一震，不只是开门，是在试我们有没有资格进。”
陈九黎低头看着手中断伞，没说话。他将三根断骨抽出，插进战甲袖口暗袋，然后把沈照写好的符纸贴在伞内面。
“你那符，能撑多久？”
“三雷之内。”她答得干脆，“再多，我得割舌添血。”
“够了。”他抬头，伞面朝天，“借个雷用用。”
夜空无云，可就在伞骨扬起的刹那，一道电光凭空汇聚，自四野疾驰而来，轰然劈落！
雷火顺着裂缝钻入地底，整座山庙剧烈晃动，瓦片簌簌掉落。几息之后，地下传来沉重的轰鸣，仿佛有巨物翻身。裂缝骤然扩张，丈许宽的口子赫然裂开，露出下方阶梯式的墓道入口。
一扇青铜石门立在深处，门上刻满符文，中央凹陷处有个掌印形状，边缘焦黑，显然是被雷劲强行崩开了寸许缝隙。
“开了。”闻人烬咧嘴一笑，甩了甩打鬼鞭，“这次不用爬井了吧？”
陈九黎没笑。他俯身捡起一片从石门上剥落的铜屑，指尖搓了搓，眉头微皱。
“门是假的。”
“啥？”
“这门是后来铸上去的。”他指着门缝边缘，“你看这铜锈，新旧不一。真正的越陵主门，不会用这种合金。”
沈照探阴棒轻点地面，缓缓走向裂口边缘。她蹲下身，手指拂过石阶表面，忽然停住。
“台阶上有字。”她低声说，“不是刻的，是踩出来的。”
陈九黎走过去，借着雷光残影细看——石阶表面果然有些模糊凹痕，排列成行。
“**生者右足先行，左足踏血阶。**”
下面还有一句：“**回头者，为殉。**”
闻人烬哼了声：“又是这套规矩？谁定的谁去守。”
她从皮衣夹层摸出一张黄符，蘸了点酒液，在掌心快速画了道破禁符，然后往石阶上一拍。
符纸燃起幽蓝火焰，顺着台阶往下烧去。火光映照中，那些凹痕竟像是活了过来，微微起伏，如同呼吸。
“没陷阱。”她收回手，“至少表面干净。”
陈九黎却仍站在原地。他取出银针，在指尖一刺，血珠滴落在第一级台阶上。
血没渗进去，反而像被什么东西托住，缓缓浮起，凝成一颗红珠，静静悬在空中。
“活阶。”他声音冷了下来，“这台阶吃人血认路。”
沈照忽然抬手，探阴棒横在胸前：“等等。”
她闭着眼，但眉头拧得死紧，像是听见了什么极远的声音。
“下面……有人在唱歌。”
“唱什么？”
“童谣。”她咬牙，“七岁女娃的声音，唱的是‘月光光，照地堂，阿妈带我去山岗……’”
闻人烬脸色变了：“那是我小时候，我奶哄我睡觉的调子。”
陈九黎眼神一凛：“有人在用记忆引路。”
他转身看向那扇青铜门，雷火烧过的痕迹还在冒烟。他举起伞，将沈照的符纸压在掌心，一步步走向裂口。
“不管是谁设的局，既然敢发请帖，就得准备好收尸。”
闻人烬紧随其后，打鬼鞭缠臂，铜钱叮当。她从粉盒底层掏出一块黑驴蹄子，塞进嘴里嚼了两口，又吐出来。
“待会要是看见穿红嫁衣的，别拦我，我先抽她三鞭。”
沈照走在最后。她没再说话，只是将一段浸过朱砂的麻绳绕在手腕上，一圈，又一圈。
三人立于裂口之前，墓道幽深，风从地底吹出，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甜腥味。
陈九黎抬手，示意暂停。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颗悬浮的血珠，忽然抬脚，轻轻一点。
血珠炸开，化作细雾，洒在第一级台阶上。
台阶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吞下了什么。
他迈出右脚，踩上台阶。
左脚跟上时，整条墓道忽地一暗，仿佛有东西眨了下眼。
闻人烬刚要开口，沈照突然伸手按住她肩膀。
“别说话。”她低声道，“它在听。”
陈九黎站在两级台阶上，回身望向二人。
“怕了？”
闻人烬咧嘴：“怕你个头，我还没暖过棺材呢。”
沈照沉默片刻，抬脚踏上第一阶。
她的左足，稳稳踩进那片湿漉漉的血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