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眼中的神采渐渐消逝。
毋丘俭忽然停下脚步，回身说道：
主上宽厚，未因你与郭淮之事牵连整个杜氏家族。
令郎杜袭仍可稳坐五官大夫之位。
至于令孙杜预，如今该有三岁了吧？
主上愿待他年满十岁，收为门生。
听闻此言，杜畿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之火。
他朝着定军山方向，深深叩首致谢。
这确实是曹舒对杜家的格外开恩。
若换作曹操亲临，只怕杜氏满门难逃一劫。
京兆杜氏虽为名门，但比起清河崔氏、颍川陈氏仍逊一筹。
那两家曹氏父子尚能铲除，何况区区杜家？
杜畿深知，曹舒的仁慈并非毫无代价。
从今往后，京兆杜氏必将成为曹舒最忠实的先锋。
而杜预成年后，也将为曹舒所用。
虽命不久矣，但杜畿明白，自己的死或许能换来家族更辉煌的未来。
追随曹舒，何愁孙儿杜预不能出人头地？
杜畿所不知的是，曹舒之所以对杜家网开一面，正是看中了杜预的潜力。
这位未来的西晋三大名将之一，能力超群。
在汉末三国时期，唯有他与诸葛亮两人同时配享文武两庙。
如此人才，曹舒岂会错过？
定军山大营内，曹舒正与夏侯渊在沙盘前推演战局。
叔公，这布防似有疏漏。
曹舒轻蹙眉头说道。
夏侯渊闻言急忙追问：舒儿快说，何处不妥？
曹舒轻叹：叔公向来擅长进攻，但刘备麾下猛将如云，又有张松等谋士辅佐。
若仍按旧例布阵，恐被其抓住破绽。
比如这处防御兵力明显不足，而那处驻军又过于密集。
夏侯渊被大侄孙点破，面上有些挂不住。
他不得不承认，曹舒的见解确实精准。方才沙盘上那几处防御漏洞，此刻看来尤为明显。
依照曹舒的部署，夏侯渊重新调整了定军山的防务。虽不敢说毫无破绽，但各营之间已能相互策应，刘备再难轻易分而击之。
正商议间，邓艾入内禀报：“主公，山下有一文士，自称刘备使者，求见公子。”
曹舒眉梢一扬，笑道：“带他进来，我倒要瞧瞧刘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时，邓艾引着一名棕袍文士入帐。
那人向曹舒与夏侯渊行礼：“邓芝见过舒公子、夏侯将军。”
曹舒与夏侯渊交换眼色，随后问道：“邓先生此来，可是奉刘备之命？”
邓芝拱手道：“我家主公愿与公子商议交换俘虏之事。”
曹舒闻言起身，似笑非笑地打量邓芝：“哦？不知刘备打算用谁来换？莫非是要拿吴懿或沙摩柯，换他自己来当阶下囚？”
夏侯渊险些笑出声来。
邓芝神色不变，从容答道：“公子说笑了。我家主公乃汉室宗亲，岂会以身犯险？”
曹舒讥诮道：“既如此，邓先生何必白跑一趟？我曹营可没什么大将落在刘备手里。”
邓芝暗叹曹舒难缠，所幸临行前张松等人早有准备。
他略整衣袍，含笑说道：“公子明鉴。除俘虏外，我家主公另有诚意——比如，就此罢兵。”
夏侯渊神情骤然大变。
他考虑过刘备或许会以金银粮草，或是城池土地来换取战俘。
却万万没料到，刘备竟愿意提出休战？
须知汉中若继续由曹军掌控，将长期对刘备构成巨大威胁。
倘若此役无法攻克汉中。
恐怕刘备在益州的统治根基都会动摇。
甘愿承担如此风险也要换回俘虏，刘备究竟意欲何为？
相较夏侯渊的震惊，曹舒显得从容许多。
对邓芝那番说辞，曹舒半个字都不信！
刘备会放弃汉中？
这比刘备抛弃妻妾还要荒谬！
世人皆知刘备那句名言：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裳。
而汉中于刘备，简直是手足中的命脉！
想必刘备连梦中都在谋划夺取汉中。
因此。
邓芝所谓的停战，绝无可能是真心实意。
刘备这般行事，必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惜这般伎俩瞒不过曹舒。
他骤然沉下脸色，对邓芝冷声道：
邓先生舟车劳顿，甚是辛苦。
我曹营自当尽地主之谊。
许仪听令，带邓先生下去好生安置。
日后便随我军同返许都。
待四海升平之日，说不定还能谋个前程！
始终从容自若的邓芝，此刻几乎踉跄倒地。
这分明是霸王条款！
简直毫无道义可言！
曹舒的意图，邓芝已然明了。
所谓款待，实则是要将他软禁！
还说什么天下太平时能当个闲散官。
这话摆明是不打算放他归蜀！
但邓芝能奈曹舒何？
毫无办法！
所谓不斩来使的规矩，在此形同虚设。
曹舒就是要扣押使者，根本不容辩驳。
待许仪将邓芝带离后。
邓芝彻底陷入绝望。
此时他在刘备军中不过勉强跻身中层。
远非史载蜀汉后期那般擎天玉柱的地位。
故而。
刘备绝不会因邓芝而调整既定方略。
舒儿，依你之见，刘备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渊索性将难题抛给曹舒。
曹舒指尖轻抚下颌，从容道：
叔公，刘备的图谋，侄孙已洞若观火。
此 效高祖旧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可还记得庞羲归顺时，巴郡水师经嘉陵江水道驰援之事？
夏侯渊恍然颔首。
当年攻克汉中时，他虽驻守凉州，但对嘉陵江这条连通五丁关与葭萌关的战略水道记忆犹新。
电光石火间，夏侯渊已然会意——刘备这是要借水道奇袭南郑！
......
葭萌关外，刘备军帐。
闻知邓芝被囚，刘备、张松、 三人面沉如水。
曹舒竖子竟如此阴毒！
张松愤然拍案。
他实在不解，世间竟有这般不循常理的小贼。扣押邓芝之举，分明昭示曹舒已识破他们另有所图。
永年、孝直，此子奸猾更胜其祖！
刘备长叹，假以时日，恐成心腹大患。
有时他着实艳羡曹操——别的不论，单是子嗣培养便令人称羡。这曹舒作为曹氏长孙，注定将成为蜀汉劲敌。更棘手的是，其年岁尚轻，来日方长。
一个曹操已令人疲于应对，如今又添个小曹贼......
见状进言：主公勿忧。曹舒虽狡，终究年少识浅。即便强如曹贼，赤壁不也铩羽而归？
“我军水师精锐倾巢而出。”
“有傅彤、张翼二将统领，此战必能出奇制胜！”
素来精于奇策，更擅揣度人心。
先前吴懿、沙摩柯兵败被擒，却未动摇 的筹谋。
取水路奇袭南郑城，实为险着。
倘若功成——
纵使曹舒、夏侯渊在定军山察觉，亦难驰援！
刘备微微颔首。
他对张松与 的信任始终未改。
此番征战，纵使耗尽心力，也誓要夺取汉中！
......
嘉陵江上。
水军统帅傅彤与张翼并肩立于船头。
傅彤本是荆州将士，自刘琦故去后追随刘备。
张翼乃益州人士，随李严、吴懿归降。
二人皆严谨持重，更兼精通水战。
刘备纳张松、 之策，将水军尽托二将。
此刻。
眼见水道渐窄。
傅彤与张翼眼中战意愈炽。
河道收束，正说明南郑城已近在咫尺。
不世之功，唾手可得！
“叮铃——叮铃铃——”
忽有清脆铃音破空而来。
肃杀之气骤然凝结。
二将举目远眺。
但见一队头插翎羽、身披鳞甲的水寇现于江面。
“这是......？”
傅彤与张翼对视，俱露疑色。
能在此处出现者，必为曹军水师。
然细作早报，曹军战船皆屯于长江北岸。
这支奇兵从何而来？
电光石火间。
张翼猛然色变！
他骤然忆起——
这般装束，与二十年前横行巴郡的锦帆贼一般无二！
而贼首甘宁，自合淝战后便投了曹营。
虽东吴坚称甘宁战殁......
可刘备麾下岂是？
孙权坚称甘宁等人战死，不过是为了保全颜面。若让世人知晓甘宁投敌，他孙仲谋的威名何存？
曹营水师中多有江东降将，甘宁投曹之事，已是昭然若揭。
江风猎猎，战旗翻卷。
甘宁立于船头，眼中燃起熊熊战火。这位巴郡子弟对嘉陵江水道了如指掌。昔日锦帆贼首领，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率旧部在此与刘备水军一决雌雄？
傅彤、张翼率四千水军严阵以待。而甘宁麾下三千锦帆军，虽半数新卒，却在老卒带领下士气如虹。战船破浪，狭路相逢。
蜀军猝不及防，优势转瞬化为劣势。甘宁手持大戟，在水战中宛若蛟龙。陆战或不及黄忠许褚，水上争锋却难逢敌手。
傅彤见大势已去，急推张翼：速带后军突围，莫使全军覆没！张翼尚欲争辩，却被傅彤决绝目光所慑，只得转身欲走。
谁知甘宁早已驾轻舟潜至。见张翼要逃，纵身一跃——
噗通！
战船在甘宁的冲击下逐渐倾斜。
张翼猛然一惊，还未转身，甘宁的刀锋已至。
寒光闪过，鲜血喷涌。
张翼的头颅高高飞起，溅落的血滴染红了傅彤的战甲。
傅彤回头，只见廖化的无首身躯缓缓倒下，一时怔在原地。
……
两日后，定军山大营。
甘宁押着傅彤前来复命，曹舒含笑赞道：“兴霸，此番辛苦了。”
甘宁咧嘴一笑：“主公过誉，末将不过是依计行事。”
曹舒微微颔首。甘宁虽出身水贼，却堪称曹营水师之首，日后开拓海外，此人必有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