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缩在拍卖大厅边缘的阴影里，怀中昏睡的玄墨传来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掌中岩卫的核心冰凉粗糙。周遭是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散发着白银阶威压的异族强者，低沉的交谈声、偶尔响起的低沉笑声、或是某些种族特有的、意义不明的嘶鸣与咕哝声，混杂成一片压抑的背景噪音，如同无数猛兽在巢穴中低哮。
显然，拍卖会早已开始。圆形主台上，一位身形高挑、穿着剪裁合体的暗紫色长袍、面容被一层朦胧光晕遮蔽、看不清具体种族的主持人，正用一种带着奇异共鸣、能直接在所有参与者意识中响起的声音，介绍着当前的拍品。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手中展示的不是奇珍异宝，而是寻常货物。
“……接下来是第七十三号拍品，” 主持人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清晰回荡，“源自‘泣血高地’某处古代遗迹。经本阁鉴定大师确认，此为一道一次性使用的‘力量献祭骨牌’。”
主持人手中托起一块约莫巴掌大小、色泽苍白、仿佛由某种巨兽指骨打磨而成的令牌。骨牌表面用暗红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血液绘制着极其复杂而扭曲的符文，那些符文似乎在微微蠕动，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贪婪与血腥气息。
“激活此牌，” 主持人的语气依旧平淡，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需在特定仪式引导下，一次性献祭不少于一百名拥有灵魂的智慧生物之全部生命力。献祭完成，持有者可在接下来的一刻钟内，获得超越自身当前一个小境界的纯粹力量加持。”
一百名智慧生物的生命！只为换取一刻钟的力量！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这不就是他之前陷入疯狂时，那种肆意掠夺生命、换取力量的邪恶行径的仪式化、工具化版本吗？只是更加冷酷，更加……“高效”。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那片半径五公里的死寂之地，那些在灵魂丝线下无声湮灭的生灵。
台下响起了一些细微的骚动。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变得炽热，尤其是来自几个豺狼人和一个气息格外阴冷的蛇人方向。对于这些信奉弱肉强食法则的种族而言，这种能够关键时刻翻盘的禁忌之物，显然极具吸引力。
“起拍价，八百龙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十龙币。” 主持人宣布。
龙币？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货币单位。但来不及细想，竞价已然开始。
“八百五！” 一个沙哑的豺狼人声音响起。
“九百！”是那个阴冷的蛇人。
“一千！”…
最终，这块浸透着血腥的骨牌，以一千三百龙币的价格，被那个蛇人收入囊中。主持人平静地敲下木槌，仿佛成交的不是一百条生命的代价，而是一批普通的矿石。
“第七十四号拍品，” 主持人手中换上了一根约半米长、通体漆黑、仿佛被雷火灼烧过、顶端镶嵌着一颗浑浊不清的、如同眼珠般宝石的骨棒。“‘深渊呼唤骨棒’，据信与某个陨落的深渊领主存在微弱联系。”
这根骨棒一出现，整个大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分，一股混乱、癫狂、充满诱惑与毁灭的低语仿佛直接在所有聆听者的灵魂边缘响起。他感到怀中的玄墨不安地抽搐了一下，连他自身那被压制的灵魂反噬都隐隐躁动起来。
“此物非是凡俗所能驾驭。” 主持人罕见地加了一句说明，声音依旧平稳，“使用它，需以自身部分灵魂碎片作为祭品，有极大概率可召唤出一缕对应深渊领主的力量投影，或是其麾下的强大魔物。但请注意，召唤存在反噬自身、乃至灵魂被彻底污染拖入深渊的风险。”
献祭自身灵魂！召唤深渊存在！
这与他怀中那枚深渊石球何其相似！都是通往毁灭的捷径，都是以灵魂为赌注的疯狂赌博！他看着那根骨棒，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可能的、更加凄惨的自己。
竞价者寥寥，但出价者无不气息诡异，或是周身笼罩在阴影中，或是如同那神叨的狗头人一般，眼中闪烁着异样的狂热。最终，这根危险的骨棒以九百龙币的价格，被一个完全看不清形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幻的暗紫色雾气包裹的存在拍走。
接下来的拍品，一件比一件诡异。
第七十五号，是一根由不知名生物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骨头强行拼接、缠绕而成的法杖。杖身扭曲，骨节处甚至还能看到干涸的黑色组织残留，顶端是一个孩童头骨大小的、布满孔洞的骷髅头。那骷髅头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主持人介绍，此杖能大幅增强死灵系法术的威力，并能奴役驱使弱小的亡灵生物，但长期持有会不断汲取持有者的生命力。最终被一个气息如同万年寒冰、皮肤苍白的类人生物以一千一百龙币拍下。
第七十六号，则是一张约一人高、散发着浓烈腥臊与腐败气味的、暗褐色的皮革。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张皮革仿佛还活着，在其被展示架上绷紧的状态下，依旧在极其缓慢地、如同呼吸般微微蠕动，表面的毛孔偶尔张开，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主持人称其为“活体诅咒之皮”，具体来源不明，疑似某种古老诅咒造物或邪神眷族的残留皮肤，可用于制作极其恶毒的诅咒道具或某些禁忌仪式的媒介。这张诡异的皮革引起了几个哥布林和那个神叨狗头人的激烈竞价，最终以一千五百龙币的高价，落入了一个不断用手摩挲着自身携带的某个扭曲图腾、口中念念有词的狗头人术士手中。
每一件拍品的成交，都伴随着主持人清晰的“xx龙币成交”的宣告。那“龙币”二字，如同沉重的砝码，一次次敲打在他的认知上。
他原本以为，所谓的货币，或许是金银，或许是灵石，或许是某种以物易物的体系。但“龙币”，这个以传说中的至高生物命名的单位，其背后所代表的价值体系、它所能够衡量的这些血腥、诡异、强大的禁忌之物……这一切都远远超乎了他最初的想象。
张玄陵说他拥有“身价”，拥有足以拍下数件物品的“信用额度”，其基础就是那笔尚未结算的、以“龙币”为单位的收购款。这意味着，他脚下那片浸满鲜血的废墟，那些他曾并肩作战或亲手毁灭的族群的残骸，正在被量化，被评估，即将转化为这种名为“龙币”的、可以购买这些禁忌知识与力量的一般等价物！
这是一种何等冰冷、何等彻底的价值观的冲刷！
他坐在角落里，感觉浑身发冷。拍卖还在继续，一件件或邪恶、或诡异、或强大的拍品被呈上，引起一阵阵或狂热、或谨慎的竞价。龙币的数字在不断跳动，每一次落槌，都仿佛在诉说着这个世界的残酷法则——力量，可以用代价换取，而生命、灵魂、乃至种族的延续，在某些时候，也不过是价目表上的一串数字。
他抱紧了怀中的玄墨，那微弱的心跳是他与“生命”概念最后的温暖连接。他看着掌中残破的岩卫核心，那沉凝的意志是他对“忠诚”仅存的见证。与台上那些明码标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物件相比，他此刻拥有的、这看似微不足道的残存，其价值，又该如何用那叮当作响的龙币来衡量？
拍卖会的进程已过大半，而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才刚刚被撕开那富丽堂皇的表象，窥见其下涌动着的、更加黑暗与真实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