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斌哥!
”
林薇薇脸白得跟纸一样,想去扶他,又被他胳膊上那诡异的玩意儿骇得不敢碰。
张清明一步跨前,挡在陈斌和那蓑衣人之间,断掉的枣木拐横在身前,眼神冷得像淬火的刀子,直刺斗笠下那张模糊的脸:“你是什么人?镇河金斗?说清楚!
”
斗笠微微动了动,那砂纸磨木头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种浸透了河水的疲惫:“沉渊的债,要命的印。
想拔这‘根’,除非起出老河岔水眼底下镇着的金斗。
”
他枯瘦的手指朝溶洞深处某个方向虚虚一点,“‘引’炸了,‘环心’残了,府库的灶也塌了半边天……水底的‘线’松了,就这一线活路。
”
“水眼?”
林薇薇下意识地重复,灵觉如同受惊的蛾子,小心翼翼地探向那蓑衣人指的方向,小脸瞬间更白了,“感觉……好深……好沉……像……像压着座冰山……那金斗……在哭?”
“哭?”
陈斌咳得眼前发黑,撑着冰冷的岩壁,左手的钢筋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哭……哭个屁!
老子……咳咳……还没死呢!
”
“它在哪儿?”
张清明打断陈斌的嘶吼,声音斩钉截铁,眼睛死死锁住蓑衣人,“带路。
”
斗笠下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像是嘲弄,又像是认命。
“不怕喂了河龙王,就跟上。
”
蓑衣人不再废话,赤脚踩着湿滑的苔藓和碎石,转身就朝溶洞更深的黑暗里走去,那根刻满符文的兽骨长杆点在地上,发出笃、笃的轻响,成了这死寂里唯一的节拍。
张清明二话不说,俯身把蜷缩在角落里的豆子背到背上。
小家伙左腿不自然地弯折着,沾满泥污的小脸皱成一团,牙关紧咬,愣是没再哼出声。
林薇薇赶紧捡起陈斌掉落的钢筋,塞回他还能动的左手里,用力搀住他另一边胳膊。
“妈的……走!
”
陈斌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拖着半边麻木冰冷的身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上。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那蓑衣人那句“神仙难救”
。
溶洞像是巨兽的肠子,七拐八绕,越走越深。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沉闷的、连绵不绝的轰隆声,像是地底深处有千军万马在奔腾。
蓑衣人停在一处断崖边。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下去,下面是一条汹涌奔腾的地下暗河!
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和枯枝烂叶,咆哮着冲向前方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漏斗状漩涡——老河岔水眼!
河水到了漩涡边缘,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口疯狂吸吮,打着旋儿向下猛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水眼上方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冰冷刺骨。
“金斗……就在那底下。
”
蓑衣人的声音在水吼声中显得飘忽,“压着水眼,也压着……别的东西。
”
“底下?”
陈斌探头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脸色发青,胃里一阵翻腾,“这……这他妈跳下去还有命?”
“不是跳。
”
蓑衣人从油布蓑衣下摸出一卷看不出本色、浸透了桐油的粗绳索,绳子一端牢牢系在断崖边一块凸起的、布满凿痕的巨大岩石上。
“顺着绳子,下到水眼侧壁,有个被水流冲出来的石窟,口子就在那儿。
。
”
他动作麻利地将绳索另一端甩下断崖,那绳索在激流上方绷得笔直。
“谁先下?”
“我来!
”
张清明把背上的豆子小心交给林薇薇,抓起绳索试了试力道,没有丝毫犹豫,将断掉的枣木拐往腰后皮带里一别,双手交替,敏捷地向下滑去。
冰冷的水汽瞬间包裹全身,下方河水咆哮的声浪冲击着耳膜。
他贴着湿滑的岩壁,一点点挪向蓑衣人所说的位置。
果然,在水眼漩涡侧上方约五六米处,湍急的水流冲刷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约莫一人多高。
他荡进洞口,双脚踩在洞内滑腻的岩石上。
一股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手电光往里一扫,洞不深,尽头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青铜方斗!
那斗足有丈许见方,形制古拙,通体覆盖着厚厚的墨绿色铜锈和水垢,四角铸着狰狞的镇水兽头,兽口衔着粗大的、锈蚀斑斑的铁链,铁链另一端深深嵌进洞壁的岩石里。
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上威严的镇压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石窟。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象征着“镇河”
的青铜斗的正下方,手电光斑的边缘,却突兀地映出一角暗沉的红!
一件衣服!
一件品相完好、颜色暗沉如凝固血块的……明代官袍!
官袍上方,是一张脸。
一张毫无血色、如同刷了一层厚厚白蜡的脸!
眼皮紧闭,嘴唇抿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蜡尸!
一具穿着明代四品文官鹭鸶补服的蜡尸,被死死压在青铜巨斗的底座之下,只有上半身露在外面,姿态扭曲,像是被巨力拍进淤泥里,又用金斗狠狠镇住!
“找到了!
”
张清明朝洞口上方喊,声音在轰鸣的水声中显得有些失真,“有东西!
蜡尸!
”
绳索晃动,林薇薇搀着陈斌,蓑衣人断后,三人艰难地顺着绳子滑了下来。
豆子被林薇薇紧紧护在怀里,小脸埋在姐姐肩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陈斌一落地,脚步就有些踉跄,大半边身子的麻木感更重了,他靠着冰冷的洞壁,喘着粗气,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向那巨大的金斗和底下压着的蜡尸。
“操……真够邪门的……这当官的犯了什么事?死了几百年还得被这么大个铁疙瘩压着?”
蓑衣人没理会他,径直走到青铜金斗旁,伸出枯瘦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拂开斗身底部堆积的厚厚淤泥。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指下的铜锈簌簌剥落,露出下面一片相对清晰的区域。
只见那厚重的青铜斗壁上,阴刻着几行遒劲的古篆,字迹深深陷入铜胎:
>“大明嘉靖三十七年秋 敕造镇河金斗 永镇水眼”
>“敢有擅动者 沉渊噬魂 永世不超”
字迹透着一股森然煞气,仿佛带着诅咒的力量,刺得人眼睛发疼。
“嘉靖年……”
林薇薇低声念道,抱着豆子的手紧了紧,灵觉如同受惊的小兽,小心翼翼地探向那具被压着的蜡尸,“感觉……好重的怨……像……像把几百年的恨……都……都压在这身官袍底下了……”
她话音未落,被张清明背进来的豆子,一直蔫蔫地缩在林薇薇怀里,此刻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小脑袋倏地抬起,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瞳孔里全是惊骇欲绝的恐惧!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林薇薇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喉咙里挤出变了调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崽般的尖叫:
“下……下面!
斗……斗底下!
有……有东西!
在……在挠!
在挠棺材板!
吱嘎……吱嘎……响!
好……好长……好尖的指甲!
”
“什么?!
”
陈斌浑身汗毛瞬间炸起!
头皮一阵发麻!
手电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那具被金斗压着的蜡尸身上!
死寂!
只有洞外地下河奔流的咆哮,如同背景般轰鸣。
那蜡尸依旧紧闭双眼,惨白的脸在几道手电光束的照射下,如同敷了一层冰冷的瓷釉。
豆子的尖叫余音还在狭窄的石窟里回荡,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陈斌的喘息粗重得像拉风箱,死死盯着那蜡尸,左手紧攥着钢筋,指节捏得发白。
林薇薇抱着豆子,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灵觉如同绷紧的弓弦,死死锁住金斗下方那片被淤泥覆盖的阴影。
“豆子……你……”
林薇薇的声音带着颤音,刚想安抚。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紧绷中——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刮擦声,从青铜巨斗的底座下方,从那具蜡尸被压住的位置,幽幽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干涩、刺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像是什么极其坚硬的东西,在缓慢而用力地刮挠着粗糙的石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