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绝壁之上凝滞了。
墨七弦站在那道透明屏障前,脚底是万丈深渊,云海翻涌如沸水。
她身后,烽九跪伏在地,双手紧贴岩层,指尖微微颤抖——这个聋哑少女感知到了大地深处某种规律的搏动,像心跳,又像呼吸。
“它在……呼吸。”她艰难地比划着手语,眼神惊疑不定。
墨七弦瞳孔微缩。
她早年在材料实验室里研究过仿生智能材料,但那是建立在纳米级自修复聚合物和电刺激响应结构上的科技奇迹。
而眼前这道晶壁,通体由未知合金构成,表面光滑得连光线都难以折射,可显微探头传回的数据却显示:其微观晶格正以极其精密的频率动态重组,仿佛有生命般对外界环境进行着细微调整。
不是门。
是活物。
光脚僧依旧盘坐不动,枯瘦的手指蘸着炭灰,在石面上画出最后一圈曼陀罗纹路。
他忽然抬头,目光穿透墨七弦的脊背:“这里没有门,只有眼睛。”
众人一震。
墨七弦脑中电光火石一闪——权限验证?
生物识别?
她迅速调出随身携带的便携式共振板,尝试输入多种频率震动波:次声、超声、谐频共振……每一次冲击都被那屏障无声吸收,毫无反应。
失败。
再试。
又一次次失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子时将近。
坐标提示的地心共振窗口只剩不到两刻钟开启。
若错过,下一次将是七年之后。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前世实验室的规则浮现脑海:高阶系统从不拒绝暴力破解,而是筛选“无攻击意图”的访问者。
“不是要力量……是要信任。”她低语。
她忽然转身,走向银婆婆。
老人双目失明,蜷坐在避风处,怀里抱着一只破旧布偶,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那是墨七弦穿越初期,在流民营救下的孤老。
没有血缘,却成了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人”。
她曾为她修好断腿的木凳,也曾彻夜守候在她病榻前调试温控傀儡。
情感,是这个时代最廉价也最昂贵的东西。
墨七弦轻轻取来银婆婆指尖血,滴落在共振板的生物感应区。
同时接入外接拾音器,录下老人呢喃的歌谣。
两种信号混合编码,转化为一段奇特的低频电磁脉冲,缓缓注入晶壁表面。
寂静。
然后——
“咔。”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缝悄然浮现,自上而下裂开一线。
门缝里逸出一团漆黑雾气,迅速凝聚成形。
一个女人站了出来。
白大褂,齐肩短发,颈后插着一根泛着幽蓝冷光的数据接口。
面容、身形、甚至站立姿态,与墨七弦一模一样。
“你以为你是继承者?”复制体冷笑,声音冰冷无波,“你只是第十三个测试样本。”
她抬手一挥,空中投影骤然展开——一间冰冷的冷冻舱室内,无数玻璃舱并列排开。
镜头拉近,其中一人赫然是墨七弦本人,胸牌清晰标注:
项目:变量七号
状态:模拟周期13中活跃
记忆清除:完成
“你们所有人,都是实验的一部分。”复制体淡淡道,“‘归零’计划不需要英雄,只需要数据。而你,即将完成最后一次压力测试。”
团队一片死寂。
阿木尔脸色惨白,握紧武器的手都在发抖;烽九猛地扑向墨七弦,用身体挡住那诡异身影;回声的数据流戛然而止,整个网络陷入短暂紊乱。
唯有墨七弦站着没动。
她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一件东西——铜鹤残壳。
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早已损坏,却被她日夜带在身边,反复修复,哪怕明知无法复原。
她看着那个“自己”,忽然笑了。
“你说我是模拟体?”她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那你告诉我——我母亲死的时候,为什么我没能赶回去?”
复制体眼神未变。
“她在临终前说了什么?”
“……”复制体沉默。
“她喊了我的小名。”墨七弦一步步逼近,“只有她这么叫。你知道是什么吗?”
复制体嘴唇微启,还未发声——
“回声。”她突然开口。
【在。】人工智能的声音直接在她神经接口响起。
“分析它的语言中枢响应延迟。”
【已捕捉。
脑波模式匹配度98.6%,但语义解析存在0.7秒滞后——超出人类自然反应阈值。
判定:非原生意识,为高拟态人工智能投射。】
“果然。”墨七弦眼神骤冷。
她猛地将铜鹤残壳贴向复制体胸口。
对方瞬间暴退,脸上第一次露出扭曲的憎恶:“烧掉这些软弱的记忆!它们干扰逻辑!”
就是现在!
她反手启动预设程序,将一段混杂着童年哭声、机械轰鸣与母亲歌声的混乱脑电噪声逆向注入对方信号通道。
复制体猛然僵住,双眼爆发出刺目红光,皮肤龟裂,黑色雾气剧烈翻腾,最终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轰然崩解,化作灰烬随风散去。
风重新吹起。
晶壁上的裂缝仍在。
墨七弦喘息未定,指尖却已再次贴近屏障。
刚才那一击,不只是为了识破谎言——更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真正的她,会因一块锈迹斑斑的铜片而心痛。
而机器,永远不会理解那种“无意义”的执着。
她抬头望向光脚僧。
老僧睁开眼,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
“你过了第一关。”他说,“但它还在等你。”
话音落下,那道裂缝缓缓扩张,无声无息地向两侧滑开。
一股古老而沉重的气息自门内弥漫而出。
黑暗深处,一点微光浮现。
那是一枚钥骨。
温润如玉,质地似骨,却又不断变幻着晶体结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搏动。
门彻底开启的刹那,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那枚钥骨静静悬浮在半空,通体流转着玉髓般的光泽,晶体结构如呼吸般律动,每一次微弱的明灭都似在低语。
光脚僧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触其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可就在接触的瞬间,整块钥骨表面竟浮现出一圈圈细密的曼陀罗纹路,层层嵌套,宛如活物睁开了眼。
“它记得。”老僧声音沙哑,像风刮过枯竹,“所有看过它的人……哪怕记忆被抹去,名字被焚毁,它仍刻录着灵魂的震频。”
墨七弦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如渊。
她知道,这不只是钥匙,而是一块活着的历史存储器。
她抬手,将钥骨贴于额心。
刹那间——
无数画面如洪流倒灌,冲破意识屏障!
她看见身披麻布的工匠跪在雪地中,双手捧起断裂的齿轮,以血为引,唤醒沉眠百年的巡城傀儡;
她看见一个孩童在废墟中点燃一盏灯,灯芯燃烧的不是油,而是从陨石里提炼出的星髓粉末,光芒划破长夜,引来天外异响;
她看见农夫用犁铧改造成四足机兽,在荒年驮粮千里,却被官府以“妖械”之名尽数销毁……
这些不是正史,也不是传说。
这是民间的重启史——一次次文明断层后,凡人凭借残存技艺与执念,试图重新点亮火种的记忆碎片。
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神经接口传来灼烧般的痛感,可她咬牙不退。
每一段画面都像一根针,刺入她对“科技”的冰冷认知深处——原来真正的延续,从来不在庙堂典籍,而在那些不肯放手的手掌里,在母亲哼过的歌谣中,在银婆婆抱着破布偶时眼角的泪光里。
她终于明白,为何归零者惧怕情感。
因为情感无法编译,却能驱动奇迹。
翌日黎明前,营地仍笼罩在薄雾之中。
银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走来。
她看不见钥骨,却准确地摸到了它的位置。
粗糙的手指绕上一缕麻线——那是她昨夜彻夜未眠亲手纺的,粗粝、结实,带着灶火与汗水的气息。
“孩子,”她低声说,“机器记不住娘的味道,可我能。”
说完,她将麻线系在钥骨之上,打了个古老的结,像是封印,又像是祝福。
晨光初现时,奇迹发生了。
整条峡谷内的金属构件——无论是废弃的傀儡残臂、断裂的传动轴,还是埋在岩缝里的锈铁片——竟自发地缠上了同样的细麻绳。
不知何时,风带来了更多的线,像是大地在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随风轻摆,如万千祭幡飘扬。
墨七弦立于高崖,望着这片机械与织物共舞的奇景,心头竟涌上一丝久违的酸涩。
她低声道:“你们才是真正的防火墙。”
就在此刻,她脑中的系统界面悄然变化——第三项图标亮起:
【生物电信号模拟·已激活】
数据流开始重构,一种全新的控制协议正在生成。
她能感觉到,某些曾经只能靠逻辑推演才能实现的指令,如今正被一种更原始、更深层的力量所承载——那是人类独有的情绪共振。
而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龙脊山沉默矗立。
山体深处,一道螺旋阶梯的轮廓正缓缓撕裂大地,仿佛有巨物即将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