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直属突击第一连的牌子，在营地最醒目处挂了起来，崭新的木质牌匾在阳光下泛着光，无声地宣告着这支连队的特殊地位。师座亲批的扩编令和优先补给权，如同打开了闸门。人员、装备，开始源源不断地涌入这片位于173团防区边缘、相对独立的直属连营地。
然而，当林锋站在扩建后的训练场上，看着眼前黑压压一百多号新面孔时，心头感受到的不是志得意满，而是沉甸甸的压力。
新补充的兵员构成复杂：有从173团各连抽调来的精锐老兵，眼神锐利却也带着审视和不服；有刚从师部补充团下来的新兵蛋子，脸上带着茫然和紧张；甚至还有几个从其他师属部队调来的“刺头”，抱着膀子，斜着眼打量着他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上尉连长。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以及一种无形的、混杂着期待、怀疑和桀骜不驯的气息。
李石头如同铁塔般沉默地站在林锋身侧，新换的中尉领章在阳光下微微反光，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让一些蠢蠢欲动的目光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
“立——正！”林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嘈杂的冰冷质感，瞬间压下了场上的嗡嗡声。
所有人下意识地挺直了身体，目光聚焦在这个脸色略显苍白、左臂似乎还带着伤，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的年轻连长身上。
“我是林锋！直属突击第一连连长！”林锋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狼牙’连的兵！”
“狼牙”二字一出，新兵们眼中露出敬畏，老兵们则神情各异。关于七里铺零伤亡拔点、师长亲临嘉许的传说，早已在私下里传开。
“我知道你们当中有老兵，打过不少仗，有本事！”林锋的目光扫过那些抱着膀子的“刺头”，声音陡然转冷，“也有新兵，刚放下锄头！但在这里，没有新兵老兵，只有能打、敢死、会活的狼！‘狼牙’的规矩很简单：活下来，完成任务，多杀鬼子！做不到的，趁早滚蛋！”
他顿了顿，左臂伤处的神经性搏动在肃杀的气氛下似乎清晰了些，带来一阵隐痛，他强行稳住心神：
“‘狼牙’的打法，跟你们以前练的不一样！不靠人堆，不靠蛮干！靠脑子！靠配合！靠把每一分力气都用在刀刃上！我要的是在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兵，不是只会挺着刺刀往前冲的炮灰！”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波澜。几个老兵油子脸上露出明显的不屑，一个膀大腰圆、脸上带疤的老兵（绰号“疤脸”）忍不住低哼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打仗不靠拼刺刀靠啥？靠钻泥坑？靠踢人裤裆？”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场地上格外刺耳。李石头眼中寒光一闪，就要上前。林锋却抬手制止了他。
林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锁定了“疤脸”，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你叫疤脸？听说你拼刺刀很厉害？在原来的连队放倒过三个鬼子？”
疤脸被点名，索性挺起胸膛，带着几分自傲：“是！连长！咱这把刺刀，专捅鬼子心窝子！”
“好！”林锋点点头，突然喝道：“猴子！出列！”
“到！”猴子应声出列，虽然手臂伤势未愈，但眼神锐利。
“把你的枪给疤脸！”林锋命令。
猴子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那支保养得锃光瓦亮的中正式步枪递给疤脸。
“疤脸，拿着！”林锋指着猴子，“现在，假设他是鬼子！你端着刺刀冲过去！用你最拿手的本事！”
疤脸不明所以，但被林锋当众点名，又被猴子那瘦小的身板激起了轻视之心，低吼一声，端着刺枪，摆开一个标准的突刺架势，就朝着猴子猛冲过去！气势倒是十足！
猴子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神冷静。就在疤脸冲到近前，刺刀即将及身的刹那！猴子猛地一个矮身侧滑，动作快如狸猫，瞬间就贴近了疤脸的内侧！同时右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刺刀，而是精准地扣住了疤脸持枪手腕的脉门，猛地一扭一压！左手则如毒蛇般直插疤脸暴露的咽喉！
“呃！”疤脸只觉得手腕剧痛，一股酸麻瞬间传遍整条胳膊，刺刀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而猴子那两根如同铁钳般的手指，已经死死地扣在了他的喉结上！只要稍一用力……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疤脸那威猛的突刺架势，在猴子简洁、凶狠、直指要害的近身格斗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瞬间的逆转惊呆了！连那些桀骜的老兵都瞪大了眼睛。
猴子松开手，退后一步，捡起地上的步枪，默默站回队列。
林锋走到脸色煞白、惊魂未定的疤脸面前，声音冰冷：“死了几次了？在战场上，你连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疤脸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还在发麻颤抖的手腕，又看看猴子平静的脸，最终羞愧地低下了头。
“看到了吗？！”林锋转向所有人，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鬼子不会跟你讲规矩！活下来，杀死敌人，就是最大的规矩！我要教你们的，就是怎么在最短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让鬼子变成尸体！不管是格斗、枪法、爆破、渗透，都是这个目的！”
他不再废话，直接下令：“全连！按新编组列队！一排长李石头！二排长（任命一名原‘狼牙’骨干）！三排长（任命另一名原‘狼牙’骨干）！各班班长由排长指定！立刻执行！”
有了疤脸的前车之鉴，整编过程顺利了许多。李石头等人迅速行动起来，按照林锋的要求，将新老兵打散混编，以老带新。但磨合的阵痛才刚刚开始。
训练场上，冲突不断。
练低姿匍匐穿越带刺铁丝网（下铺泥浆），有老兵嫌脏嫌累，动作敷衍：“老子在战壕里跟鬼子对射的时候，也没钻过这泥巴坑！”
练小组协同战术跑位，配合生疏，经常撞在一起，互相埋怨：“你他妈往哪跑？挡我射界了！”“你冲那么快找死啊！”
练林氏格斗术，更是鸡飞狗跳。新兵动作变形，老兵觉得“阴损下作”，放不开手脚，效果奇差。
李石头成了训练场上最严厉的执行者。他话不多，但要求极其严格。看到敷衍的，直接加练；看到不配合的，冷着脸命令重来，直到做到位为止。他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和魁梧的身躯，带着巨大的压迫力，让许多刺头敢怒不敢言。
林锋则如同磐石般矗立在训练场中央，脸色因左臂伤处的持续搏痛而显得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他一遍遍地讲解、示范、纠错，声音已经嘶哑。
“三三制！三角站位！不是让你仨人挤成一堆！是相互掩护！火力交叉！动起来！”
“掩护！交替掩护懂不懂？！一个人打，两个人动！眼睛长在脑袋上是看路的！不是装饰品！”
“格斗！发力！用腰！不是胳膊！你那是娘们挠痒痒？！要狠！要快！一击废掉他！”
他的要求近乎苛刻，训练强度远超普通连队。几天下来，新兵们累得哭爹喊娘，老兵们也怨声载道。连原“狼牙”的老队员如猴子、赵小栓等人都感觉压力倍增，但都咬牙坚持着。赵小栓在一次协同匍匐中被一个老兵撞倒，啃了一嘴泥，委屈得眼圈发红，却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
冲突终于在一天下午爆发。练习小组战术对抗时，二排一个原属其他部队的老兵班，仗着人多力壮，完全不按林锋教的“三三制”协同，而是仗着刺刀技术好，一股脑地抱团猛冲，将对手冲得七零八落。结束后，那老兵班长（叫孙大炮）得意洋洋，对着严格按照战术要求、却因配合生疏而落败的另一组新兵班长（原“狼牙”成员）嘲讽道：“看见没？啥狗屁战术！花里胡哨！在老子刺刀面前，都是渣！打仗，还得靠这个！” 他拍了拍手中的刺刀。
这话激怒了许多认真训练的队员。猴子等人就要上前理论。李石头脸色一沉，就要发作。
“都住手！”林锋冰冷的声音响起。他走到场地中央，目光扫过得意洋洋的孙大炮和他身后那群老兵，又看了看满脸不服却憋着气的原“狼牙”队员和新兵们。
“孙大炮，你觉得你的刺刀很厉害？”林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报告连长！不敢说厉害，但放倒几个鬼子没问题！”孙大炮梗着脖子。
“好！”林锋点点头，“李副连长！”
“到！”
“猴子！赵小栓！王铁头！出列！”
“到！”三人应声出列。
“你们三个，按平时训练的打法。孙大炮，你挑九个人，按你刚才的打法。就在这里，对抗一次！输的一方，全连洗一个月茅房！”
命令一下，全场哗然！三对十？！
孙大炮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连长，这可是您说的！兄弟们，抄家伙！让连长看看咱们的真本事！” 他点了九个身强力壮、拼刺技术过硬的老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训练用木枪），气势汹汹地拉开架势。
另一边，猴子、赵小栓、王铁头三人迅速散开，形成一个松散的三角。猴子手中只有一把训练匕首，赵小栓和王铁头则拿着短棍（模拟近战武器）。
“开始！”林锋一声令下！
孙大炮等人嚎叫着，如同野牛般朝着三人猛冲过来！试图以人数和气势碾压！
猴子三人却异常冷静。就在对方即将冲近的瞬间！猴子猛地向侧面翻滚，动作快得惊人，同时手中的匕首虚晃一招，吸引了一个老兵的注意力！赵小栓则利用身材矮小灵活的优势，一个矮身从另一个老兵腋下钻过，手中的短棍狠狠敲在其膝弯！那老兵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王铁头怒吼一声，没有硬拼，而是猛地撞向侧面一个老兵，将其撞得踉跄，破坏了对方的冲击阵型！同时，猴子已经如同鬼魅般绕到了另一个老兵身后，匕首（木制）精准地抵在了其后心位置！
短短几秒接触，十人冲击的阵型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三人根本不纠缠，一击得手或干扰成功，立刻后撤，利用场地的障碍物（原木、沙袋）快速移动！孙大炮等人被分割开，追这个，那个又冒出来敲一下，阵型大乱，怒吼连连，却根本抓不住滑溜的三人！反而不断有人被偷袭“放倒”！
最终，当孙大炮累得气喘吁吁，身边只剩下两三个人时，猴子三人突然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反击！猴子佯攻吸引，赵小栓偷袭下盘，王铁头正面硬撼！配合默契，动作凶狠！剩下的几个“老兵”在仓促抵抗下，迅速被“解决”！
训练场上，孙大炮等十人横七竖八地躺倒或坐在地上，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憋屈。猴子三人虽然也气喘吁吁，身上挨了几下，但依旧稳稳地站着。
全场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结果惊呆了。三对十，完胜！靠的不是蛮力，是配合！是脑子！是林锋教的那套“阴损”打法！
林锋走到场地中央，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孙大炮脸上，声音冰冷：
“看到了吗？在真正的战场上，鬼子不会给你排好队拼刺刀的机会！活下来，杀死敌人，靠的是脑子！是配合！是平时流血流汗练出来的真本事！不是靠嘴皮子！”
他转向所有队员，声音陡然拔高：“从今天起，我不想再听到任何质疑！不想练的，门在那边！留下的，就把‘狼牙’这两个字，给我刻进骨头里！练！往死里练！练到你们闭着眼睛都知道怎么配合！练到鬼子听到‘狼牙’的名字就发抖！听明白没有？！”
“明白！！！”这一次的吼声，震耳欲聋，带着前所未有的统一和血性！连孙大炮等人都低下了头，眼中再无半分桀骜，只剩下震撼和一丝羞愧。
李石头看着林锋在夕阳下挺直的背影，看着队员们眼中燃起的火焰，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冷硬面孔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或许，这个年轻的连长，他那些“邪门”的理念，真的能在炼狱般的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他默默地握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