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深处,一栋挂着“美孚洋行高级职员寓所”牌子的巴洛克风格公寓楼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阳光,只留下几盏台灯在昂贵的红木家具上投下昏黄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雪茄的烟雾和咖啡的微苦香气。
杰克·威尔逊(Jack wilson)穿着舒适的丝绸睡袍,却没有丝毫的慵懒。他站在一幅巨大的东亚军事地图前,眉头紧锁,如同一位研究复杂棋局的棋手。地图上,代表苏联红军的巨大红色箭头,如同燃烧的火焰,正从满洲里、绥芬河、黑河等多个方向,狠狠地楔入标着“关东军”的深棕色区域。旁边散落的几份刚收到的密电,清晰地写着:“苏军攻势迅猛…关东军防线崩溃…装甲集群向长春、沈阳、哈尔滨高速推进…”
“上帝…” 威尔逊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地图边缘的满洲平原区域,“斯大林的胃口真大…远东的格局,彻底改变了。”
作为一名资深的oSS(美国战略情报局)高级分析员,他非常清楚苏联红军以如此规模、如此速度介入远东战场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对日本帝国的最后一击,更将彻底改变战后亚洲,尤其是中国东北的力量平衡。国府在东北的力量几乎为零,而共产党…在华北和东北的活动早已不是秘密。
他的目光从东北移开,落在了地图下方——上海,这座远东最大的城市,即将成为各方争夺的焦点。国府接收大员们贪婪的目光,地下党隐秘的渗透,残存日伪势力的惶惶不安…如同一锅即将沸腾的浓汤。而在这复杂的乱局中,威尔逊始终没有忘记那个代号——“幽灵”(wraith)。
虹口仓库那场堪称教科书级的特种突袭,精准、高效、致命!水上追击战中那枚扭转战局的燃烧瓶,投掷角度和时机完美得如同精确计算过!这些画面反复在他脑中回放。这样一支拥有超越时代战术理念的精锐小队,绝非普通的抵抗武装。尤其是在这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谁能掌握这样的力量,谁就可能在未来的博弈中占据先机。
“陈!” 威尔逊转过身,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一个身影说道。那人正是陈汉生(chen hansheng),代号“渔夫”(Fisher),他的得力华裔特工,此刻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卡其布工装,像个小职员。
“杰克,有什么新指示?” 陈汉生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坐直了身体。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浦东外围的搜寻并非易事。
“苏联人动手了,东北很快会成为斯大林的囊中之物。” 威尔逊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上海这边,国府的接收人员已经开始像秃鹫一样盘旋,但效率低下,腐败横行。地下党…他们肯定也在行动,而且更隐蔽,更有组织性。”
他抿了一口酒,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汉生:“‘幽灵’(wraith),还有他可能幸存的消息,是我们手里一张潜在的牌。找到他,或者确认他的下落,对我们评估甚至影响上海乃至华东未来的地下力量格局,至关重要。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人才完全倒向另一边(指共产党),或者被国府的蠢货们毁掉。”
陈汉生点点头:“我明白。浦东那边,我通过渔民网络一直在搜寻,但范围太大,消息很模糊。有人说看到有重伤员被救走,但具体是谁,在哪,无法确认。只知道方向大致在靠近浙东的海域,而且…似乎和最近象山那边爆发的诡异疫情区域有重叠。” 他提到疫情时,眉头微皱。
“疫情?” 威尔逊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信息,“什么疫情?”
“很蹊跷。” 陈汉生回忆着渔民们惊恐的描述,“象山港外几个渔村,突然很多人发高烧,咳血,皮肤溃烂…死得很快。当地传得很邪乎,说是海龙王降灾,也有人私下嘀咕…像鬼子搞的毒菌。”
“细菌武器?!” 威尔逊眼神一凛,立刻联想到了“幽灵”摧毁的目标——那个疑似日军特种部队守卫的据点!“这很可能和‘幽灵’最后执行的任务有关!他摧毁的目标,极可能就是一个细菌武器据点!如果他还活着,并且接触过那些东西…” 他瞬间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和潜在的利用价值。
“陈!” 威尔逊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立刻返回浦东区域!利用‘阿生’的身份,重点做两件事:”
“第一,继续动用所有渔民关系网,不惜代价,搜寻那个重伤员的下落!目标特征:男性,青壮年,严重外伤(可能涉及胸腹、手臂),高烧昏迷状态。发现线索,立刻回报!”
“第二,密切关注象山疫情的发展!尝试收集第一手信息,症状、传播方式、死亡速度!如果可能,秘密搞到一点病理样本!这很重要!记住,自身安全第一,绝不能暴露身份!”
他走到书桌前,快速写下一张纸条,盖上一个特殊的印章,递给陈汉生:“这是新的联络频率和紧急呼叫密码。另外,带上这个。” 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几支封装在玻璃管里的淡黄色粉末和一次性注射器。“盘尼西林,真正的美国货。如果…如果真的找到‘幽灵’,而他需要救命,这就是我们的‘橄榄枝’。”
陈汉生接过纸条和金属盒,感受着盒子的分量和那几支药物的珍贵,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我这就出发。”
浦东,三林塘外围错综复杂的水道,芦苇在午后的微风中轻轻摇曳。一艘不起眼的小舢板慢悠悠地划着,船上是穿着粗布短褂、戴着破草帽的陈汉生(阿生)。他一边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渔网,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河岸、村落和偶尔经过的其他船只。
他在寻找“磐石”的踪迹,也在评估着这片区域的氛围。胜利的消息显然已经传开,一些村民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但更多的依旧是麻木和深深的忧虑。他听到几个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北边毛子的百万大军打过来啦!小鬼子要完蛋了!”
“完蛋?我看悬!石浦那边听说闹瘟疫了!死了好些人!可吓人了!”
“唉,这刚赶走豺狼,可别又来瘟疫啊…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听说浦东这边也有队伍在活动?是打鬼子的?”
“嘘…小声点!别乱说!谁知道是哪路的…”
陈汉生默默听着,划着小船靠了过去,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容:“阿婶,洗衣服呢?刚听你们说石浦闹瘟疫?真的假的?啥病啊这么厉害?”
一个年长些的妇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阿生啊,你打听这个做啥?离远点好!听说是烂喉痧(猩红热)加大头瘟(鼠疫),邪性得很!沾上就死!政府…哦不,那些接收的老爷们,影子都没见一个!”
“哎呀,这么吓人!” 陈汉生装作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我就问问,好躲远点。对了阿婶,最近咱这边,有没有听说哪家收留了生人?特别是受了重伤的?我有个远房表兄,前些日子跑船遇到鬼子,掉海里了,一直没信儿,家里急死了…”
几个妇人互相看了看,都摇摇头。
“没听说。”
“重伤的?那得找郎中吧?孙郎中那边前阵子好像挺忙,但最近没听说有啥重伤的外乡人。”
“是啊,这兵荒马乱的,收留生人…风险大着呢…”
陈汉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唉,也是…谢谢阿婶了。” 他划着小船离开,心中却更加凝重。游击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普通村民显然不知道“磐石”被救回的消息。孙郎中那边…看来是地下党控制的医疗点。线索似乎又断了。
他划到一个僻静的芦苇荡深处,确认四周无人,才从船舱暗格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部伪装成旧工具箱的小型无线电发报机。他戴上耳机,调整频率,手指在电键上快速而稳定地敲击起来,将今天收集到的零散信息——渔民对“重伤员”的模糊传言、象山疫情的民间描述、浦东的气氛、以及对孙郎中医疗点的怀疑,浓缩成简短的密码,发了出去。
信号穿透空间,抵达法租界那间安全屋。
威尔逊站在无线电旁,耳机里传来“滴滴答答”的摩尔斯电码声,由旁边的报务员快速翻译记录在纸上。看着纸上那些零碎却指向同一个目标的信息,威尔逊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拿起笔,在电文下方空白处,用流畅的英文写下回复指令:
“信息收到。保持监视浦东地下力量动向,重点关注医疗点。象山疫情信息有价值,继续收集。‘幽灵’(wraith)优先级最高。接触时机成熟时,亮出‘橄榄枝’(盘尼西林)。务必确认其状态及所属阵营。行动代号:追猎幽灵(hunt wraith)。”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微微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窗外,是十里洋场虚假的繁华,而窗内的地图上,红色的铁流正席卷东北。在这东西方目光交织、新旧力量碰撞的漩涡中心,那个代号“幽灵”的中国军人,其生死与归属,已然成为这场远东大棋局中,一枚牵动多方神经的关键棋子。盟军的目光,穿透了胜利的喧嚣,牢牢地锁定了那尚未消散的硝烟与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