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的闹剧在上海滩各个角落上演的同时,另一场更加赤裸裸的狂欢,在城市的阴影深处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黑市,这个战争时期的畸形产物,非但没有随着胜利而消亡,反而如同汲取了养分的毒菇,愈发膨胀和猖獗。
林锋需要一些东西。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任务。几套便服,便于侦察和隐蔽行动;一些市面上难以买到的电池、特定型号的电子管,或许能用于修复或改装某些设备;最重要的是,一些效果更好的消炎药和急救用品,队伍里伤员不断,老周那里储备的磺胺已经见底,而新补给遥遥无期。走正规渠道申请,层层批转,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且极易暴露需求。
他只能将目光投向黑市。
“连长,太危险了。”水生皱着眉,看着林锋换上一套半旧的粗布短褂,“那地方鱼龙混杂,军统、青帮、各路牛鬼蛇神都盯着,咱们人生地不熟…”
“越是这种地方,越能看到真东西。”林锋扣上最后一粒扣子,将一把小巧却锋利的攮子(匕首)和小额法币塞进怀里,“你带两个人,在外围策应。‘夜莺’,你跟我进去。”
“夜莺”点了点头,她同样换上了不起眼的布衣,头发挽起,脸上稍微做了些修饰,显得灰扑扑的,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时刻观察着四周。
黑市的地点并非固定,往往随着风声临时变动。通过那位被策反的“胡瘸子”提供的模糊线索,林锋和“夜莺”穿过几条污水横流、晾衣竿密如蛛网的狭窄弄堂,来到了靠近苏州河的一片废墟地带。这里原先的房屋大多毁于战火,残垣断壁间,却诡异地聚集着大量人流。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古怪的气味:劣质烟草、汗臭、廉价香水、煎炸食物的油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鸦片烟膏的甜腻。人们挤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陌生人。摊贩就地在瓦砾堆上铺开油布,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却又来路不明的商品:美军的罐头、压缩饼干、军靴;日军的清酒、武*刀、望远镜;国军的军服、绑腿、甚至还有锈迹斑斑的手榴弹;更多的是各种生活物资——大米、面粉、布匹、西药,价格高得令人咋舌。
“盘尼西林,美国货,最后一支!两根小黄鱼!”
“瑞士手表,劳力士,九成新!只要五十块大洋!”
“新到的捷克式轻机枪,带两百发子弹,诚意要的老板这边谈!”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混乱中自成一套规则。林锋看到几个穿着黑色香云纱衫、腰间鼓囊囊的汉子在人群外围游荡,眼神凶悍,显然是维持“秩序”的打手。他还瞥见一两个熟悉的身影——某个接收委员会的办事员,正偷偷摸摸地用几条香烟跟人换着一只金镯子。
“夜莺”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如同一条灵活的鱼,耳朵捕捉着零碎的信息。林锋则看似随意地在一个卖旧电料的摊子前停下,翻拣着那些缠结的电线、烧黑的电子管,用行话低声询问着需要的型号。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闪烁,打量着林锋:“老板要的货可不好找啊…现在这东西,俏得很。”他搓着手指,暗示着价格不菲。
林锋没有废话,将一小叠法币塞过去:“定金。找到货,再加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
摊主迅速收起钱,脸上堆起笑容:“老板爽快!等我消息,明天这个时候,还在这里。”
突然,人群外围起了一阵骚动。几个穿着警察制服却流里流气的人推开人群,嚷嚷着:“抄摊了!抄摊了!都他妈不许动!”但他们眼睛盯着的,显然是那些摆着贵重物品的摊位,意图再明显不过——敲诈勒索。
黑市瞬间鸡飞狗跳,摊贩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准备跑路。林锋对“夜莺”使了个眼色,两人迅速退到一堵断墙后。
就在这时,另一拨人出现了。几个穿着美式夹克、叼着烟卷的壮汉拦住了那些“警察”,为首一人笑嘻嘻地递过去一包骆驼烟,耳语了几句,又塞了点东西过去。那几个“警察”立刻变了脸色,点头哈腰地带着人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是青帮的人,”“夜莺”在林锋耳边低语,“看来这片场子是他们在收保护费。”
林锋点点头。这就是上海滩,表面的秩序之下,是各种势力盘根错节的黑暗丛林。
他们避开混乱,又逛了几个摊位,用高价和谨慎的态度,终于从一个神色惶恐的妇人手里买到了几瓶贴着英文标签的消炎药粉(真假难辨),又从另一个摊上搞到了一小盒所需的电子管。
离开黑市时,林锋的心情更加沉重。他看到法币如同废纸般被抛洒,看到珍贵的药品和战略物资像垃圾一样被倒卖,看到那些应该维护秩序的人却在疯狂地参与掠夺。这座城市的血液,正在通过这些黑色的血管不断流失。
而他们用高昂代价换来的这点物资,不过是杯水车薪。更重要的是,在林锋用金条(来自之前行动缴获)支付药粉款时,他清晰地感觉到,角落里有一双眼睛,似乎格外留意到了他出手的阔绰和与众不同。
黑市能解决一时之需,但这里每一份“狂欢”的背后,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他们必须更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