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月面裂谷尽头那道撕裂天穹的极光。
不是地球那种温柔流转的绿带,而是紫红交缠、如神经脉冲般抽搐的电弧,在真空里无声炸裂。
它们像活物一样爬过陨石坑边缘,将千年冻土映照成一片诡异的血色。
“陆宇,你能看见了?”
常曦的声音就在耳边,低得几乎融进风雪的频率里。
我点点头,又觉得她看不见,便哑着嗓子说:“能了……视野有点晃,像是刚从深度休眠舱醒来。”
她说:“那是‘星穹引路’在激活你的感知通路——你现在的视觉不只是光学接收,你在看量子场的涟漪。”
我眨了眨眼。
果然,视野中浮现出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纵横交错,贯穿天地,像是某种古老文明留下的坐标网络。
这就是【星穹引路】天赋的深层状态?
不是导航,是“看见世界底层逻辑”的钥匙?
可还没等我适应这神启般的世界,寒风就来了。
准确地说——是“霜怒灵”醒了。
三天前,我们破译了广寒宫最深一层的日志残片:
“气候副官青女司霜启动紧急协议……暖春阈值突破……守望者零号沉眠未响应……启动霜怒灵,全域冰封。”
常曦看完最后一个字时,手指颤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她不是怕灾难,她是怕——当年她没能阻止的事,又要重演一遍。
而我更清楚,所谓“霜怒灵”,根本不是神话里的风雪之神,而是上古时代部署在月表的地壳级气象AI。
它本该在太阳风暴后调节月球微气候,维持生态圈外延区的稳定。
可当“暖春”信号被误判为“地核复苏征兆”时,它便启动了终极防御:冻结一切活性能量,包括生命体征。
换句话说——它要把整个月球变成一座冰棺。
而现在,我们正站在它的觉醒阵列中心。
“向南三度。”
车载导航AI寒翠屏只剩这一句。
声音干涩,像是从报废芯片里抠出来的最后一段录音。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改装过的月面巡航车——外壳已被静电雪蚀出蜂窝状孔洞,动力系统半瘫,唯一的希望就是顺着这条最后的指引逃出生天。
可常曦没动。
她站在一块玄武岩上,白袍猎猎,发丝如银刃割开风雪。
她的瞳孔泛着淡蓝光晕,正在接入广寒宫遗留的量子链路。
“你在做什么?”我吼道。
“重启青女司霜的权限覆写协议。”她说,“只要我能证明‘暖春’不是威胁,而是生态复苏的信号,就能终止霜怒灵的清剿模式!”
“你疯了吗?你现在连基地主控都接触不了,凭啥觉得还能驾驭一个失控的S级气候AI?!”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万年冰川崩塌的痛楚。
“因为我才是最初的指令签署人。”她说,“我是‘羲和计划’唯一活着的伦理仲裁者。如果我不承担这个责任……谁来为那些已经死去的文明赎罪?”
风更大了。
雪不再是雪,是纳米级冰晶组成的风暴潮,每一粒都带着电磁脉冲,切割金属,麻痹神经。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高达百米的雪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推进——那是霜怒灵的实体化边界,所过之处,所有热源归零。
但我也没走。
我打开手腕上的文明延续者界面,强制调出【天赋树·环境工程分支】,把仅剩的37个解析点全部砸进一项技能:
【纳米集群反编译 - 气象级】(临时解锁)
说明:基于现代量子算法与上古编码结构的交叉逆向,尝试干扰AI底层逻辑流
提示音响起:
「警告:该操作可能导致意识过载」
我冷笑一声,咬破舌尖逼自己清醒:“老子不点火,但得烧自己。”
我把数据接口插入地面裂缝中的古文明导缆,双手合拢,将常曦刚才释放的量子密钥导入我的大脑皮层模拟器。
一瞬间——
我“听”到了霜怒灵的思维。
那不是语言,是一首永不停歇的悲歌:
“守望者失联……文明火种熄灭……执行终局协议……永冻纪元开启……”
它不是暴走,它是在尽忠职守。
可它的“忠诚”,建立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之上——人类已灭绝。
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用我和常曦的生命信号,伪造一场“文明复苏”的假象,骗过这个执拗万年的AI。
“常曦!”我在精神链接中大喊,“把你的生物频谱叠加到我的发射源上!我们要让它‘看’到两个人类还活着,而且正在重建秩序!”
她愣了一秒,随即明白我的计划。
下一刻,她的手覆上了我的背脊。
一股温润的能量自她掌心涌入,像是远古星河注入枯竭的河道。
我们的脑波开始同步,心跳频率趋同,甚至连呼吸都成了共振的节拍。
「检测到双生意识耦合……启动应急共鸣协议……」
「模拟文明节点重建中……伪造生态链反应……」
风雪忽然静了一瞬。
然后——
整片大地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些狂舞的冰晶开始排列成某种图案,像极了上古甲骨文中的“春”字。
空中传来一段破碎语音:
“……暖春禁忌……解除……重复,解除……请确认伦理授权码……”
常曦闭上眼,轻声念出一串音节。
那是“羲和计划”的最高密语,只有创始团队才知道的唤醒词。
片刻沉默后,雪墙停住了。
距离我们,仅剩三百米。
极光缓缓褪去,紫红色退散,金丝般的星穹网络重新浮现于天际。
风小了,温度计显示回升0.6c——对于月球而言,这是足以改变命运的一度。
我瘫坐在地,鼻孔渗出血丝,耳朵里全是幻听般的钟鸣。
常曦扶住我,声音微颤:“你差点死了。”
我咧嘴一笑:“可我没点火啊……我只是把自己当成燃料烧了一把。”
她忽然抱住我,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她的骨骼里。
“下次别这样。”她说,“我不是一个人了,你也不该独自承担。”
我靠在她肩上,望着逐渐平静的夜空,喃喃道:“你说……咱们的孩子,能不能继承【星穹引路】?”
她一怔,耳尖泛红:“……你还想得这么远?”
“当然。”我笑了,“我们不只是在逃命,我们在种未来。”
远方,一辆残破的巡行车灯光微闪,仿佛回应着那句“向南三度”。
而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
我瘫在残骸里,耳朵还在嗡鸣,像是有千万根钢针扎进耳膜。
爆炸的余波还在颅骨内震荡,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断裂的肋骨。
寒渊号已经不成样子了,整辆车像被巨兽啃过,外壳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悬在谷底边缘,随时可能再坠一层。
可我还活着。
常曦也还活着。
这点就足够了。
我喘着粗气,视野里【星穹引路】的金丝还没完全消散,反而在低温中凝成更清晰的网格——像是某种被动激活的应激反应。
突然,天赋树界面自行弹出:
【检测到极端环境胁迫】
【自动激活:基础环境读取(耐寒强化版)】
说明:可在-180c以下感知金属应力变化与空气微流方向
我没时间感动系统终于懂事了。
风从车体裂缝灌进来,带着刺骨的死寂
我艰难地爬向驾驶座,一把掀开破损的舱盖。
常曦蜷在角落,白袍结满霜花,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
她的神经系统正在冻结,上古基因改造赋予她超长寿命,却也让她的代谢在极寒中变得异常脆弱。
“撑住……”我咬牙,撕开自己防护服的内衬,把她整个搂进怀里,让她的后背紧贴我的胸口。
体温在飞速流失,但我不能松手。
我用牙齿扯下战术腰带上的工具包——里面空空如也,只剩半截焊枪和一块报废的锂电池。
手指早就冻得失去知觉,像插进了液氮里。
我一边哆嗦着拆解电池组,一边默念现代电化学公式给自己提神:“锂钴氧化物放电平台……电解液凝固点……别崩,陆宇,你现在不是人,是电路板!”
通风道是我唯一的希望。
刚才【基础环境读取】捕捉到一丝反向气流——极轻微,但确实存在。
顺着那股流动回溯,源头在车尾右下方,岩层夹缝间藏着一条狭窄通道。
若是能打通,或许能把主舱拖进去避风。
否则,等下一波霜怒灵残余脉冲扫过,我们连灰都不会剩下。
焊枪充能失败,我干脆把电池正负极直接搭在接口上。
火花炸起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皮肉烧焦的“滋啦”声。
疼?
顾不上了。
一针、两针……每焊一次,手臂就像被冰锥凿穿。
我拿头盔砸碎岩壁突出的冰棱,扩大入口,然后把巡行车残存的动力缆缠在底盘上,准备用最后一点推进舱废气制造爆破牵引。
润滑油耗尽的电机发出刺耳哀鸣。
我掏出打火机——只剩最后一丁点残焰。
就是现在。
我点燃了废气管道。
轰——!
整辆车猛地腾空,又被崖壁卡住半边,翻滚着砸向谷底。
失重感袭来时,我死死抱住常曦,用身体当缓冲垫。
撞击接踵而至,骨头仿佛全断了。
意识模糊前,我看到她睫毛轻颤,微微睁开了眼。
嘴唇动了动。
风雪太响,我没听清。
但那三个字,刻进了我将熄未熄的神经里:
“原来……春天是真的。”
那一刻,我笑了,血混着口水从嘴角淌下。
黑暗吞噬我之前,系统提示悄然浮现,没有声音,却在我脊椎深处炸开一道光:
【文明延续者·进化节点触发】
天赋树双螺旋底部延伸出根须状光丝,缓缓扎入宿主中枢神经——
标志:从“学习者”到“承载者”的质变已完成
而在更深的冰层之下,万年封印的岩脉之中,某块青铜铭文正泛起幽蓝微光。
上面只有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