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的手还悬在半空,残玉贴着掌心发烫,像一块刚从炉子里扒出来的炭。他盯着那具跪倒的守墓人尸骸,喉咙发干。刚才那一声“回来……了?”,不像是质问,倒像是等了百年的确认。
苏清绾轻轻碰了下他手腕,“别愣着,这玉还在震。”
他低头一看,残玉边缘的云纹竟微微泛起青光,像是被什么唤醒了。刚才云昭崩解时,黑袍碎裂,脊背上的刻字在风沙里若隐若现——“云氏三十七代,罪徒云昭,永镇此地”。那“罪徒”二字,刻得极深,像是执刀之人用了全力。
“我云家从不把名字刻在背上。”云逸尘声音低,“族谱上记一笔,祠堂除名,就够了。谁会把人炼成守墓的傀儡,还留这么一句话?”
“留话给后人看的。”慕容雪蹲下身,指尖划过地面那具残破的青铜骨架,“你看这符文走向,不是镇压,是‘提醒’。他活着的时候,可能就想说点什么,但说不了。”
苏清绾接过残玉,指尖凝出一缕月华之力包裹上去。玉身轻颤,像是被安抚的野兽,青光渐弱。
“里面有神识残留,但很乱,像是临死前拼命塞进去的记忆碎片。”她闭眼感应片刻,眉心微蹙,“我能感觉到‘火’,还有‘书’……好像在烧什么东西。”
云逸尘猛地抬头,“那卷经书。”
“什么经书?”慕容雪问。
“百年前,云家远征队进葬仙谷,带回一卷残经,据说是从一座塌了的石殿里抢出来的。”他声音沉下去,“族老翻了一遍,说里面全是逆脉行功的邪法,当场焚毁。但那天晚上,库房守卫说,火堆里的纸灰一直在动,像是有人在底下写字。”
“然后呢?”
“然后……”他顿了顿,“负责焚经的三名长老,第二天全疯了。一个把自己关在地窖里画剑阵,一个跳井,还有一个,临死前抓着族谱,指着‘云昭’这个名字,说‘他练成了’。”
空气静了一瞬。
“所以云昭不是被逐出宗门。”苏清绾睁开眼,“他是偷偷练了那卷经书,结果走火入魔,被家族抓回来镇压,炼成了守墓人。”
“可他刚才认你为主。”慕容雪盯着残玉,“说明这玉,本来就是他那一支的信物。你们血脉对得上。”
云逸尘没说话,低头看着残玉。那青光已经褪去,但掌心的温度还在。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祖祠夜里总有异响,守祠的老仆说,是风穿梁柱。可有一次他半夜醒来,看见祠堂外站着个黑影,背对着他,一动不动。他喊了一声,那人缓缓回头——脸上蒙着灰雾,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
第二天,祠堂的族谱被人翻过,正好停在“云昭”那一页。
“这地方……”他低声,“我来过。”
“不可能。”苏清绾立刻道,“葬剑渊是禁地,云家近百年没人踏足。”
“不是现在。”他摇头,“是梦里。我从小到大,反复做同一个梦——我站在一片裂开的山里,脚下是碎剑,头顶是黑天,面前有个人背对我站着,手里拿着一柄断剑。他每次回头,脸都和我不一样,但最后……都会变成云昭那样。”
慕容雪冷笑一声,“所以你是被祖宗托梦了?”
“不是托梦。”苏清绾忽然道,“是记忆残留。云昭死前执念太强,他的神识碎片可能顺着血脉通道,渗进了你识海。这不是巧合,是‘传承’。”
云逸尘呼吸一滞。
“等等。”他猛地想起什么,“楚寒留下的追踪符!”
他迅速翻袖,取出一枚暗红色的符纸——那是楚寒在队伍分散前悄悄塞给每个人的。此刻,符纸正微微发亮,边缘泛着金丝般的纹路。
“他在引路。”苏清绾接过符纸,指尖轻抚,“这符纹和残玉的青光频率一致,说明它们同源。楚寒早就知道我们会来这儿。”
“所以他不是随便选的路线。”慕容雪眯眼,“他是故意把我们往这带。”
“不是‘我们’。”云逸尘纠正,“是‘我’。他要我来。”
三人沉默。
风沙从远处卷来,带着铁锈和焦木的味道。那尊半埋的石像依旧矗立,双目紧闭,双手交叠于胸前,像在封印什么。而石像背后的裂缝,正缓缓渗出一丝黑雾,像是有东西在下面呼吸。
“不能再等了。”云逸尘将残玉收进怀中,贴着心口,“云昭等了百年,就为了让我听见那句话。我不可能原地站着,假装没听见。”
“前面可能不止一个守墓人。”苏清绾提醒,“你刚才也看到了,它们的构造不一样,说明来历不同。万一有更老的……”
“那就打到它跪下。”慕容雪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反正现在咱有钥匙了,见一个收一个,回头组个守墓天团,还能收门票。”
云逸尘扯了下嘴角,没笑出来。
他最后看了眼云昭的尸骸。那具青铜骨架已经风化大半,手指蜷曲,像是临死前还想抓住什么。他蹲下,将一块碎布盖在那张枯脸上。
“你等的人。”他低声道,“回来了。”
三人启程,顺着山体裂痕往前走。地面越来越硬,像是被高温烧结过,踩上去发出脆响。两侧的断山越来越高,切口平整,明显是被巨力一剑劈开。越往里,空气越沉,连呼吸都带着滞涩感。
“这地方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苏清绾边走边观察山壁,“这些裂痕的走向,像是某种阵法的引脉。如果整个葬剑渊是个封印,那核心应该就在最深处。”
“问题是。”慕容雪踢开一块碎石,“谁封的?封的又是什么?”
云逸尘没答。他心口的残玉又开始发烫,像是在预警。他伸手按住,忽然察觉不对——那热度不是来自玉本身,而是从他体内升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你脸色不对。”苏清绾察觉到。
“没事。”他摇头,“就是……有点热。”
话音未落,脚下地面猛地一震。
三人迅速停步。前方五十步外,一道新的裂缝正在缓缓张开,沙石滑落,露出下方漆黑的坑洞。而坑底,隐约有金属反光——像是无数柄剑,插在地下,排列成环。
“那是……剑阵?”慕容雪眯眼。
“不是剑阵。”苏清绾声音紧了,“是祭坛的引灵渠。那些剑,是用来导气的。”
云逸尘盯着那坑洞,心口的热感越来越强。他忽然抬手,掌心无意识地划出一道弧线——
刹那间,残玉爆发出刺目青光。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像是有扇门被撞开。无数画面碎片炸开——
一间密室,火光冲天,一名老者手持残经,疯狂大笑;
一座石台,七名云家长老跪地结印,手中剑光连成锁链;
一个年轻人被按在石柱上,脊背刻字,青铜液灌入经脉;
最后一幕,是那年轻人抬起头,满脸血污,却对着虚空笑了一声,嘴唇开合,说出三个字——
“逆……沧……浪。”
云逸尘踉跄后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你想起来了?”苏清绾扶住他。
他喘着气,声音发颤:“那卷经书……不是魔典。是《沧浪剑诀》的原本。”
“什么?”
“真正的《沧浪剑诀》,根本不是什么入门剑法。”他死死盯着前方坑洞,“它是云家祖传的最高心法,讲究逆脉行气,借死中求生。但修炼条件太苛刻,九死一生,所以后来被简化成现在的版本。而那卷残经……是原本的残页。”
“所以云昭练的,才是真诀?”慕容雪皱眉。
“但他练错了。”苏清绾忽然道,“你看他施展的剑招,全是外放煞气,没有内敛循环。说明他只得了形,没得神。真正的逆诀,是先毁自己,再重生。”
云逸尘点头,“所以他走火入魔,被家族镇压。可他们没毁掉经书,也没彻底抹去传承……而是把知道真相的人,全炼成了守墓人。”
“为什么?”慕容雪问。
“因为有人想留着它。”云逸尘眼神冷下来,“留着这把双刃剑,等一个能真正练成的人。”
他抬头,望向坑洞深处。
那里,隐约有剑鸣声,轻轻回荡。
像是在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