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条断开的刹那,苏清绾心头猛地一沉。她低头盯着手中那截齐整的残布,指尖冰凉——不是被割断,是被人从‘外面’悄悄剪开的。
云逸尘站在原地,目光扫过四周。雾气依旧浓重,可方才还笔直延伸的小路,此刻竟像被人揉皱的纸般扭曲起来。他抬起手,青铜令牌贴在掌心,温度平稳,纹路却隐隐跳动了一下。
“不是路错了。”楚寒忽然开口,把玩着手里一张未激活的雷符,“是咱们走的时候,它也在走。”
慕容雪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泥土松软,但有一道极细的裂痕贯穿石板接缝,像是某种阵法的余波尚未散尽。她冷笑:“这林子挺会演,一边装无辜小路,一边偷偷剪人绳子,下次是不是还得送个拥抱表示友好?”
“它怕我们连在一起。”云逸尘低声道,“布条是实物,连接的是真实感。一旦断开,人心就容易被幻象钻空子。”
他话音刚落,前方的老槐树忽然晃了晃枝干。刚才还在左侧的树影,眨眼间挪到了右侧,树皮皲裂的纹路却分毫不差,仿佛同一棵树被复制后硬生生塞进了新位置。
楚寒啧了一声:“我懂了,它不光想让我们迷路,还想让我们怀疑自己有没有真走出来。”
“那就别信眼睛。”云逸尘收起令牌,抽出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跟着脚下的感觉走。真路踩上去有回响,伪径只会吞声音。”
他说完便迈步前行,脚步沉稳。其余三人对视一眼,迅速跟上。这一次没人再用手腕相连,但彼此间距始终保持一步之内。
走了约莫半盏茶功夫,随着步伐错落前行,浓雾仿佛也被节奏打散,一丝丝如纱抽离,视野竟渐渐开阔起来。
雾中忽地传来一阵轻微的咔哒声。
“停。”慕容雪抬手。
下一瞬,他们脚下的青石板猛地翻转,数根乌黑短针自缝隙喷射而出,擦着众人衣角钉入后方树干,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毒针机关?”楚寒眯眼,“这年头连树林都开始搞暗杀套餐了。”
“不止是机关。”慕容雪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透明的蛊虫,轻轻一弹,那虫便贴着地面爬行,沿途留下淡淡荧光,“这些石板底下连着活络机括,靠地脉震动触发。刚才我们走得太齐,像一支莽夫敲锣打鼓进村。”
“那你现在更该小心。”云逸尘头也不回,“万一真死在这儿,连符纸摊都摆不成。”
众人压低身形,依着苏清绾的呼吸节奏缓缓推进。每当机括欲动,慕容雪便放出微型探灵蛊钻入石缝,干扰内部齿轮咬合。楚寒则负责警戒两侧,手中雷符随时待发。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段石道时,云逸尘忽然驻足。
他盯着前方一株枯藤——巴掌宽的藤蔓缠绕在歪脖树上,叶片早已落尽,唯独茎秆末端挂着一颗干瘪果实,颜色灰褐,毫无灵气波动。
“等等。”他说,“看那根藤。”
“你该不会真打算摘那玩意儿吧?我看它比守墓老头还邪门。”
“它没变。”云逸尘眼神微凝,“从我们进林子到现在,雾气移、树位换、石板翻,可这根藤的位置、形态、甚至连那颗果子的角度,都没动过。”
慕容雪眯眼细瞧,随即冷哼:“的确不对劲。这种地方能长活物已是怪事,还能不受阵法影响?要么它是阵眼本身,要么……就是钥匙。”
“是后者。”云逸尘抬步朝枯藤走去,“真正的路径,只会留下一个不变的标记。”
他伸手触碰藤蔓,指尖刚碰到表皮,整条藤突然剧烈抖动,果实啪地炸开,扬出一团灰粉。众人迅速闭气后退,却见那粉末落地后竟凝成一行小字:
“心正者直行,念邪者自缚。”
字迹浮现不过三息便化为尘土,随风消散。
“还挺有哲理。”楚寒拍拍肩上的灰,“可惜我没文化,看不懂。”
“意思是——别想太多。”苏清绾轻声说,“越怕什么,越会被困住。”
云逸尘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守墓人身上得来的残玉,举到眼前。玉佩表面刻着半套剑诀图谱,正是他曾见过的「沧浪剑诀」。
“这老头用的剑法……和幻象里的攻击方式一模一样。而且方向、力道、起手式,全是对着人心弱点来的。所以刚才那些画面——家族覆灭、被抛弃、灵蛊死亡、师门否定——全是我们内心最深的坎。而这套剑诀,本不该出现在外人手中……除非,守墓人本就是云家人。”
空气一时凝滞。
良久,楚寒挠头:“等等,你是说那老头是你亲戚?长得像隔壁王大爷那种?”
“不像。”云逸尘摇头,“但他使的剑法,是我父亲亲传的秘技,从未外泄。若非血脉同源,绝不可能掌握。”
苏清绾忽然道:“或许他不是敌人,而是被困在这里的人之一。就像那位老者……也许他也曾试图守护什么,最后却被反噬,成了阵法的傀儡。”
云逸尘没答,只是将残玉收回怀中,目光投向前方。
雾已稀薄,一条新的青石小径从枯藤下方延伸而出,尽头隐约矗立着一座高大石门。门身斑驳,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云纹,线条古朴苍劲,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某些弧度转折处,带着轻微的扭曲,像是被人刻意篡改过。
“到了。”他说。
四人走近石门。云逸尘伸手抚过纹路,指尖刚触及表面,一股寒意顺着手臂窜上脊背。刹那间,耳边似乎响起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女人低声吟唱的封印咒文。
他猛地缩手。
“碰不得。”他沉声道,“这门上有禁制,会诱发幻觉。”
“让我看看。”慕容雪蹲下身,从腰间取下一枚赤鳞蛊,轻轻按在石门基座缝隙中。蛊虫蠕动片刻,忽然全身泛红,继而僵直不动,最终化作一小撮焦灰。
“里面有腐蛊气息。”她皱眉,“不是自然滋生的,是长期有人用蛊术维持某种平衡。而且……”她顿了顿,“这味道……我在他拂过令牌时曾闻到过一丝。 这味道,和守墓人身上的很像。”
楚寒吹了声口哨:“合着咱们一路破解的机关、对抗的幻象、踩过的陷阱,全是他一个人布置的?这老爷子精神分裂啊?既要拦人,又留线索?”
“不。”云逸尘盯着石门中央的凹槽,那里形状奇特,恰好能容纳一块残缺玉佩,“他是在等。等一个能认出剑诀来历、能识破幻象本质、能走到这里的人。”
他缓缓掏出残玉,靠近凹槽。
就在两者即将接触的瞬间,玉佩骤然发烫,石门上的云纹同时亮起微光,两股纹路竟开始缓慢呼应,如同血脉共鸣。
“果然同源。”他低语。
更令人震惊的是,当他仔细比对门上纹路时,发现其中一处隐秘角落,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那是一个倒置的云字,边缘带钩,形如利爪。
他的脸色变了。
这个印记,他在族中禁书记载里见过。百年前,叔祖云厉因修习禁术叛逃,临走前在祠堂梁柱上留下此记号,象征与家族决裂。
“原来是你……”他喃喃,“守墓人不是外人。他是云厉的后裔,或是他残魂寄宿之躯。这整座林子的幻阵,根本就是他用‘沧浪剑诀’演化的心魔劫,只为考验来者是否值得开启此门。”
风拂过林梢,石门前一片寂静。
苏清绾轻声问:“那我们现在……是通过了考验吗?”
云逸尘还没回答,石门底部忽然渗出一丝黑液,顺着纹路蜿蜒而上,所过之处,金色云纹尽数转为暗红。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残玉发出一声细微的哀鸣,表面裂开一道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