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如细流般从苏瑶月的指尖滑出，刚触到阵心便猛地一颤，整座银花投影骤然亮起，三道光点依次浮现——云、苏、慕容，唯独林家所在方位依旧漆黑一片。
云逸尘瞳孔一缩，立刻将她搂得更紧。她的身体正在发冷，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里抽走了温度，连呼吸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散在空气里。
“她怎么了？”楚寒一步抢上前，手指搭上她的腕脉，眉头瞬间拧死，“脉息乱了！识海……像是被什么东西冲开了口子！”
慕容雪也察觉不对，本命蛊在肩头剧烈震颤，她咬牙掐诀，蛊虫化作一道金线钻入苏瑶月眉心。片刻后，她脸色煞白地退开：“她的记忆……在消失。每动用一次月华圣体，就像撕掉一页书，现在……已经快到结尾了。”
云逸尘喉头一哽，声音压得极低：“什么意思？”
“意思是。”慕容雪喘了口气，“她刚才那一瞬激活阵法，靠的是本能，但代价是——她越靠近真相，就越记不清你。”
话音未落，怀中女子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曾盛着月光的眸子，此刻雾蒙蒙的，像是隔着一层水帘。她望着云逸尘，嘴唇微动：“你……是谁？”
这三个字砸下来，比万钧雷霆还重。
云逸尘没说话，只是把人往怀里收了收，动作很轻，好像稍重点她就会碎掉。他低头看她，嗓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是云逸尘。你不记得了？去年春末，你在山道边捡到一个快死的人，还非说他是‘天上掉下来的傻子’。”
苏瑶月眨了眨眼，眼神茫然：“我……救过很多人。”
“你说我脏，非要给我洗澡，结果自己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继续说，语气甚至带了点笑，“我说我不洗，你还拿药杵敲我脑袋。”
她怔了一下，似乎有那么一丝波动掠过眼底，但很快又沉下去：“听起来……是很熟悉。可我还是不知道你是谁。”
云逸尘的手指微微蜷了下。
他知道，这不是玩笑，也不是试探。她是真忘了。
楚寒默默退后半步，铜牌在掌心发烫。他不敢看那边，只盯着星轨图上的刻度，低声报时：“还有两个时辰。”
慕容雪盘膝坐下，指尖凝出一滴血，引动蛊丝织成蛛网状的纹路，轻轻覆在苏瑶月额前。“锁忆蛊阵，能拖住她剩下的记忆不往外漏，但撑不了多久。”她说完，嘴角溢出一丝血线，“这玩意儿伤己不伤人，挺适合我这种多管闲事的。”
云逸尘抬眼看她：“你能撑多久？”
“三天？”她笑了笑，“或者三个时辰，看老天想不想收我。”
没人接这话。空气里只剩下阵纹偶尔的嗡鸣，和苏瑶月越来越浅的呼吸声。
忽然，她又动了动手指，喃喃道：“银花……要开了吧？”
云逸尘心头一跳：“你还记得这个？”
她摇头：“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答应过谁，要看花开。可那人长什么样，我想不起来了。”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想忘了你……可我怕我真的会忘。”
云逸尘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决然。
他割开手掌，血珠滚落，直接滴进她唇缝。可那血刚入口，竟未被吸收，反而顺着嘴角滑下，在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不行。”楚寒摇头，“她体内灵机已经断了连接，血脉共鸣失效了。你现在喂她多少血，都是白流。”
“那就换种方式。”云逸尘把染血的手按在银花投影旁的符文上，“我记得她说过‘子时交汇，月照归途’。如果这是钥匙，那我就用自己的命去转它。”
“你疯了？”慕容雪急道，“你把自己的魂力灌进去，只会加速阵法吞噬她！现在她是锚，你是绳，绳断了，锚也留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云逸尘终于抬高了声音，“等她彻底忘了我是谁？等她醒来问我‘你是哪家公子’？”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三人之间。
谁都没再说话。
苏瑶月的手又抬了抬，似是想碰他，却中途无力垂下。她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别……走……”
云逸尘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走。就算你忘了全世界，我也在这儿。”
楚寒深吸一口气，把铜牌重新嵌入阵眼边缘：“子时三刻，差一百四十七息。我们还有时间。”
“那就争这一百四十七息。”慕容雪抹了把嘴角的血，催动蛊阵再度亮起，“我再撑一轮，你们抓紧准备。”
话音刚落，苏瑶月突然浑身一僵，银光自她心口炸开，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急速收缩，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拽回体内。
她闷哼一声，眼角渗出血丝。
“不好！”楚寒惊呼，“她在强行维持阵法平衡！识海崩得太快了！”
慕容雪立刻扑上去稳住蛊阵，却发现原本清晰的记忆丝线正一根根断裂，如同风中残烛。她咬牙输入灵力，试图修补，可每一次连接都被无情斩断。
“她撑不住了……”慕容雪声音发抖，“再这样下去，别说记忆，神魂都要散！”
云逸尘一把将她抱起，背对着阵心，用自己的脊背挡住那股不断抽取气息的力量。他的衣服瞬间湿透，不知是汗还是血。
“楚寒！”他吼道，“还能不能提前启动？哪怕差一刻钟？”
“不行！”楚寒死死盯着铜牌，“差一分都会让阵法逆流，到时候不只是她，我们都得陪葬！”
“那就等！”云逸尘低吼，“等到最后一息，我也要让她记得我是谁！”
苏瑶月在他怀里轻轻咳了一声，温热的液体溅在他颈侧。她努力睁开眼，目光涣散地落在他脸上，像是透过重重迷雾在找什么。
“你……是不是……说过……”她断断续续地说，“等银花开的时候……要带我去……摘一朵？”
云逸尘眼眶发热：“对，我说过。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好，就在山崖边上，风一吹，满树都是光。”
她嘴角微微翘了下，像是笑了：“真好啊……可惜我看不见了。”
“你能看见。”他紧紧抱着她，“你一定会看见。”
她的手慢慢抬起，指尖拂过他的眉骨，动作轻柔得像一片叶落下。然后，她轻声问：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云逸尘喉咙一紧，还没开口，就见她眼皮缓缓合上，那只抚摸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银光彻底熄灭。
阵心的三道光点开始闪烁，频率紊乱，眼看就要崩解。
慕容雪跪在地上，蛊阵只剩最后一缕金丝吊着，她整个人摇摇欲坠：“我……撑不住了……”
楚寒双手死死按住铜牌，额头青筋暴起：“还有九十二息！再撑九十二息！”
云逸尘低头看着怀中安静的女子，一滴泪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
他没擦，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要用体温把她一点点焐回来。
银花投影忽明忽暗，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外面的世界无声无息，这里只剩下四个人，一座残阵，和一个正在被时间一点点抹去的名字。
苏瑶月的指尖忽然又抽搐了一下。
一缕极淡的银光，从她无名指的指腹渗出，微弱得像夜露将干，却固执地朝着阵心爬去。
云逸尘注意到了。
他屏住呼吸，看着那道光，一点一点，向前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