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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马克杯还攥在手里,贴着皮肤,那点寒意像是能顺着胳膊上的血脉往里钻。刚才大楼里那股子死水般的寂静和混乱好像被旋转门嘎吱一声彻底关在了身后。日光刺得人有点眼晕,街上的车流喧嚣挟裹着汽车尾气和干燥的尘土气灌进肺里,有点冲。

裙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刚才又极轻微、极平稳地震了一下,像个定时报告的小闹钟。掏出来,屏幕亮着。果然是他,信息栏顶头的名字像一块不会浮动的锚石。

【旧厂。去瞧瞧。】

就这四个字,连个标点符号都懒得多给,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嫌费劲。

旧厂?大脑里“咣”地弹出一张发黄起毛边、糊满油污的本地老城区地图的折痕,折痕线的尽头歪歪扭扭标着个红叉——“红城机械配件厂”。上次扫到关于这鬼地方的消息,还是三个月前本地日报边角料豆腐块里提了句半死不活、政府打算拆了搞绿地小公园。那时候它顶多算是无数个被时代车轮碾过、丢在废品站生锈的破铜烂铁中的一个,连点回炉重造的价值都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怎么这时候把它刨出来了?

指尖在冰凉的手机玻璃壳上点了点,没回。抬头扫了眼马路对面。咖啡馆门口那遮阳伞和小圆桌边,那个服务生小姑娘正踮着脚往大楼这边张望,看见我出来,好像还缩了下脖子,赶紧低头假装整理台布。

顺手把手机塞回裙袋,马克杯换了个手拿着。另一只手掏了掏裤兜,捏出两张皱巴巴的零钱,刚好够搭公交。附近没啥站台,得往外走一段。

“哔——咣当咣当——哧——”

一辆印着“环城快线8”破旧广告纸、绿皮都快掉秃噜的公交像个巨大的铁皮蛤蟆喘着粗气靠了过来。前门嘎吱一声开了道缝,一股子汗臭脚丫子味儿混合着廉价劣质香水气浪扑面砸来!

售票大妈嗓子喊劈叉了似的冲我嚷:“上不上!不上关门了!后边挤什么挤!”

人堆蠕动着,后面一个大妈挎着的尼龙兜差点杵我腰眼上。我侧身把自己塞进那条狭小的缝隙,手里的马克杯没地方放,只能一直端着,杯壁上的凉气浸透了掌心。

“哐当!”

车门在身后尖叫着合拢,铁皮的震动沿着车底板往上蹿。车厢里塞得如同沙丁鱼罐头,闷热的空气裹挟着各种复杂的体味和食物的油腻气息,粘稠得让人窒息。旁边一个大哥胳肢窝那味儿辣眼睛,熏得人脑仁疼。车摇摇晃晃地起步,一个急刹,我跟着惯性往前一跄,差点撞到前面大叔油腻的后脑勺。

硬是熬过了三四站,人稍微稀松了点,找了个角落站着,背靠着冰冷的车窗。外面的街景从光鲜的写字楼过渡到了老旧的矮层居民楼,墙壁上挂满灰褐色的雨痕,窗户外头支棱着各种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和东倒西歪的晾衣架。又过了两站,繁华彻底不见踪影,路边堆满不知用途的破烂零件和用蛇皮袋盖着的垃圾堆,路面坑坑洼洼的,车轮碾过去像坐船,能把人从地上颠起来几寸高。

“红城路口!有下的没!”售票大妈扯着破锣嗓子吼。

“下!”我挤过几个横在过道上的编织袋,随着稀稀拉拉几个打工仔模样的人涌向门口。车门再次抗议般呻吟着打开。脚踏实地的一刻,吸入的空气混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属于重工业区的特有气味,微凉的晚风一吹,才感觉又能正常喘气了。公交吭哧吭哧哼了两声,喷出一股黑烟,蹒跚着开走,留下刺鼻的尾气味儿在昏暗里飘散。

四下环顾。老城区傍晚的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蒙了一层洗不干净的脏布。眼前的路像是被巨大的铲车一铲子挖断了前程,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在前方几百米处突兀地终止,被一堆不知谁倾倒的建筑垃圾和各种废弃的、锈蚀的金属零件堆成了一个小山包,像一头搁浅垂死的钢铁巨兽露出嶙峋的骨架。垃圾山后面露出厂区那巨大的、黑洞洞的轮廓,破败得像是一张被时间蛀空的巨口。几根孤零零的、曾经支撑着巨大厂房的钢筋水泥柱戳在黄昏低垂的暮色里,光秃秃的,像惨白的巨型肋骨。

整片区域都荒了,除了远处零星几栋同样破败的二层小楼,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几只半大的土狗在垃圾堆边刨食,警惕地抬起头,发出几声有气无力的吠叫。旁边竖着一块牌子,红油漆刷的箭头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红城机械厂”几个字的轮廓,被顽童用石头砸裂了,下半截不翼而飞。那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那片钢铁坟场。

顺着牌子上那模糊不清的箭头所指,绕过那座散发着浓重腐败气息的垃圾山。脚底下踩的已经不是正经路面了,坑洼的水泥碎块混合着烂泥、油污和不知名的粘稠液体,深一脚浅一脚,鞋底沾满了令人恶心的污秽。绕过几座摇摇欲坠、不知是堆砌物还是烂尾楼的残骸,一股带着浓重铁腥和机油挥发后腐朽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红城机械配件厂的大门,终于像个被人遗忘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截锈烂得不成样子、歪斜着支棱在地上的门垛子残骸,上面的顶棚早不知被风刮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只剩下一个凄凉的框框。厂区的围墙大部分已经倒塌,断裂的砖头间杂草疯长,形成天然的豁口。地面全是黑乎乎、滑腻腻的油污层和厚厚的浮灰,踩上去噗噗作响。到处都是废弃的大型机床残骸,锈迹斑斑地斜插在地里或者半埋在垃圾堆下,像倒毙的机械恐龙骨架。几座空旷的巨大厂房只剩下一个框架,屋顶大部分都已坍塌,露出后面暗沉沉的天幕。

天光渐暗,远处居民楼稀疏昏黄的灯光次第亮起,勉强给这片庞大的工业废墟染上一层诡异而模糊的轮廓光。风穿过空洞的厂房框架,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尖啸,吹得地上的废纸、塑料袋打着旋儿乱飞。破窗户上残留的碎玻璃被风一吹,哐啷哐啷响,听着瘆人。

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拎着那个一路颠簸至此的黑色软帆布电脑包,在厂区门口一堆看不清材质、散发着浓浓机油污垢的垃圾小山前停下。马克杯塞回侧兜。目光在如怪兽骨架般林立的残骸间扫视。太静了,除开风的呜咽,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就在我刚要抬脚往里走,看看那几座歪歪扭扭的烂尾小楼有没有什么新鲜痕迹的刹那——

“咻——啪!!”

一点刺眼夺目、带着疯狂意味的红光,毫无预兆地从斜前方远处一座坍塌了一半、墙体上糊满油污破广告纸的三层烂尾楼的黑窟窿眼儿里猛地爆闪出来!

那光点极小、极亮,在迅速合拢的暮色里如同凭空点燃的一粒火星!而且根本不是静止的!它疯狂地跳动着,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活物被钉死在那片黑暗的窗口,一秒、两秒、三秒!

红光!闪!三短!三长!三短!

S-o-S!!

这个无数次在海报、纪录片、甚至灾难电影里看过的、代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的刺眼信号,像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对着我的脸兜头泼了下来!头皮瞬间一炸!

根本容不得脑子细想!几乎是那求救信号熄灭的同时,我身体猛地向后急退!

“叮!叮叮叮——!”

几道破空的、极其轻微的锐响几乎是贴着我的耳膜呼啸划过!紧跟着,我刚刚站立的那堆垃圾小山靠里面一点、一块被油污浸透看不出本色的破布上,“噗噗”几声,被打穿了几个冒烟的洞眼!破布下盖着的几块破铜烂铁发出几声闷响!

狙击枪?!带消音的?!

后背猛地撞在身后一堵冰冷油腻的断墙上,粗粝的砖石碎屑刮过外套发出刺啦的声响,呼吸被刚才那一瞬间的本能闪避给撞得停滞了一瞬!

来不及抬头去看那个黑洞洞的窗口!也没工夫去想那到底是求救还是陷阱!身体比脑子更快,脚下猛地发力,朝着就近一个扭曲变形的巨大机床残骸阴影里猛扑过去!巨大的铁疙瘩在渐浓的夜色里投下深重的阴影!

“咻!噗!” “咻!噗!噗!”

又是几颗子弹带着死亡的气息,几乎是追着我的脚跟凿进刚才后背抵着的断墙,碎裂的砖块和飞溅的油泥点噼啪作响!

滚进那片带着浓重铁锈腥气、冰冷坚硬的机床阴影下,黑暗立刻包裹而来,暂时隔绝了可能的弹道视线。心跳在胸腔里擂鼓,但脑子已经强行冷静下来。

刚才那点求救信号……是诱饵?还是一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家伙?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在空荡的厂房骨架间呜咽,听起来像无数鬼魂的低语。那股机油和腐朽铁锈混合的味道更浓了。被撞掉的粉尘和油腻的金属碎屑粘在手上脸上,冰冷腥涩。

肩头那个黑色电脑包刚才扑倒时重重地压在身下,硌得骨头生疼。趴在这片暂时的掩体后面,不敢轻易露头。斜前方那栋烂尾楼离这里其实有段距离,但高度够,角度刁钻,那片区域现在像个蛰伏的黑暗猛兽,吐出枪口焰的窗口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刚才那几下绝对是试探性点射,对方也在等,等那个信号诱出的目标重新冒头,或者沉不住气暴露位置。

不能耗。鬼知道对方有几个人,或者是不是还有别的埋伏点就藏在附近那些更大、更黑沉沉的破厂房里面?

念头飞快转动,一只手摸索着伸进外套内袋里。指尖触到一个硬质塑料壳,冰冷光滑。

等风过。这鬼地方的风一直没停过,只是时大时小。又一股更强劲的风吹过厂区,卷起大量的废纸和沙尘,呼啦啦打在地上、废铁架上、远处破窗户上,制造出一片杂音。

就是现在!

身体弓起,像压紧的弹簧,猛地从机床底部阴影的另一侧边缘向外翻滚!同时,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的那个刚从内袋掏出的、比烟盒略大的光滑硬壳小物件——一把强光手电——被朝着那栋烂尾楼相反方向、一片看着极其复杂黑暗的废弃物料堆放区狠狠摔了出去!

手电在半空划出一道低平的弧线,“啪嗒”一声砸在远处一个油桶残骸上!

“咔哒——!”

几乎在落地的瞬间,我猛地按下了口袋里的遥控开关!

嗡——!!!!

一股仿佛太阳爆炸的、纯粹炽烈到能灼伤视网膜的惨白强光猛地从手电的透镜口喷射出来!!瞬间撕裂了那片区域的昏暗,将那堆积如山的废料、扭曲的油桶、堆积的铁皮……一切照得如同地狱曝晒在正午骄阳之下!!无数怪异扭曲的阴影被拉得如同狰狞鬼爪般急剧晃动、跳跃!

强光手电里的爆闪模式启动了!!每秒七八次的恐怖频率,配合着那亮到令人短暂失明的绝对亮度!

成了!

几乎在手电发出致命亮光的同一毫秒!

“咻!咻咻咻咻——!!!”

一连串压抑着啸叫的子弹如同被彻底激怒的毒蜂群,精准、疯狂地朝着那片爆闪的光源泼洒过去!

噗噗噗噗噗——!!!!

密集如同雨点敲打铁皮的声音在那边炸响!废料堆被打得火星四溅、破烂横飞!那支昂贵的手电几乎在瞬间就化作了满地飞舞的塑料碎片和熄灭的玻璃渣!

但我人已经不在原地!

扔出手电吸引火力的同时,身体早就像一支离弦的箭,紧贴地面,用最快的速度、最低矮的姿态,扑向了离我最近、也是我原本计划去查看的——那座靠近烂尾楼、但结构相对复杂多了的两层破旧附属小楼!

楼体侧面一个塌了大半的豁口,像张开大嘴的怪兽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进那片黑暗的豁口!一股浓烈到几乎能形成实质的灰尘味和霉菌腐烂的气味立刻呛入口鼻!身后那疯狂的集火还在追咬着强光灯最后的残骸,火力完全被吸引,暂时无暇他顾!

身体撞在豁口内侧冰冷的墙壁上,粗砺的砖石蹭得手背生疼。总算暂时脱离险境,躲在阴影里大口喘气,心脏在喉咙口猛烈地跳动,每一次收缩都带起一阵眩晕。外面的枪声停了,那支手电大概被打成了筛子,光亮彻底熄灭。

黑暗重新笼罩了废料区。

但我知道,那把狙击枪的枪口,肯定立刻就会从那片亮光死亡的地方收回,重新如同毒蛇般在夜色下游弋,寻找下一个猎物。我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暴露的豁口!

这破附属楼里同样伸手不见五指,里面堆积的杂物轮廓模糊扭曲。墙壁上似乎还有通往楼上的混凝土阶梯?管不了那么多了!

借着外面微弱的天光,刚摸索着往里挪了两步,试图寻找掩体或者向上的楼梯……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锈蚀的门轴被强行推动的呻吟,突兀地在我左前方几步远的黑暗深处响起!那声音,绝对不是老鼠或者风吹杂物能发出的!

头皮一紧,猛地扭头看向那个方向!那里似乎是更深处的一个小隔间门!

就在我扭头的一刹那!

一道矮壮的黑影,如同从角落泥沼里猛然蹿出的鳄鱼,带着一股腥风,裹着浓烈的汗味和劣质香烟气,无声地猛扑出来!他的目标极其明确,不是我的要害,而是我肩头那个鼓鼓囊囊的黑色电脑包!两只粗壮的大手像铁钳一样,狠狠抓向背包带子!

妈的!不止一个!埋伏是双重的!一个远距离放冷枪玩狙,一个在这儿守株待兔玩闷棍!

背包带子瞬间被两只巨力的大手死死攥住,大力拉扯!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扑倒!

“拿来吧你!”一个压抑着凶狠兴奋的粗哑男音从那团黑暗中传出!黏糊糊的热气喷在脸上!

没等他发力把包彻底扯走,我的身体顺着那股前冲的力道猛地一个拧身!被拉扯的力量变成了顺势旋转的加速度!鞋跟狠狠踹在他那条矮壮的小腿迎面骨上!发出一声闷响!

“呃!”对方吃痛,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为之一滞!

借着这个空档,我的右腿如同鞭子般猛地上撩!不是踢人!是直接甩起肩头!

“嗤啦——”

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在黑暗里炸开!

肩带断了!

不是被扯断!是电脑包侧边一个不起眼的、看起来像是固定带的搭扣,在我蓄力的猛甩下,嗤啦一声应声弹开!整个电脑包顿时失去了肩带的主要束缚!

那矮壮黑影原本死死攥着包带、准备发力把人带倒,结果手上陡然一轻,巨大的惯性让他收力不及,身体踉跄着猛地向后坐倒!

噗通!

砸起一团呛人的灰尘!

我没管那黑影的摔倒,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掉落在脚边不远处的电脑包一眼!身体像上了发条的豹子,转身就朝着斜上方那依稀可见的混凝土阶梯口冲了过去!一步两级,速度飞快!

“操!别跑!包不要了?!”那矮壮黑影在灰尘里气急败坏地咆哮,挣扎着要爬起来追,“抓住她!老大!”

隔间的门洞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呼喝!黑暗中影影绰绰,又冲出来两条身形!显然都被我这“弃包”的操作搞懵了一瞬!

但我人已经冲上了楼梯!楼梯结构还在,但扶手早就锈烂断掉了,台阶上积着厚厚的黑灰和不知名的杂物残屑,踩上去软腻腻的,发出扑扑的怪响。几步就蹿了上去。

二楼同样是一片狼藉的黑暗,破损的窗户和墙缝漏进些许天光,勾勒出各种奇形怪状的杂物轮廓。墙壁一侧似乎还有道门通往旁边的厂房?

来不及细看!

“楼下两个!楼上堵!别让她跑了!”楼下传来那矮壮男暴躁的怒吼。

脚步声咚咚咚地在楼下和楼梯口响起!他们要包抄!

目光迅速扫视着这片能见度极低的破烂环境。角落里堆着一堆蒙着厚厚灰尘、看不清是什么的废弃物,像座小山。旁边散落着几个巨大的、半瘪的油桶。

没时间了!

身体猛地撞向那几个油桶!

“轰隆隆——!”

被我蓄力撞开的巨大油桶残骸,沉重无比,带着巨大的声响一路翻滚着冲向楼梯口!

“操!小心!”楼下传来一声惊叫!

那沉重的滚雷般的声响正好掩盖了我快速移动的声音!没向那个有门可能通往别处的墙壁冲,反而朝着反方向——那堆落满厚灰、像是被遗弃多年的大型废弃物小山猛扑过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废弃品山!靠近了借着微光才看得清!上面蒙着的不是灰,是几块几乎跟环境融为一体的灰黑色厚毡布!毡布下面露出的东西……是一台被拆卸得不成样子、但主体框架还在的巨大数控机床底座!足有半人多高!后面形成个极其隐蔽的三角地带!

一个极其刁钻的战术翻滚,身体像泥鳅一样滑入那个由巨大冰冷金属框架、毡布边角构成的狭窄缝隙里!灰尘噗的一下扑头盖脸而来!刚蜷缩好身体——

“咚咚咚!”杂乱的脚步已经冲上了二楼楼梯口!

“人呢?!操!她钻哪去了?”

“那边门好像通大厂房!她肯定往那边跑了!”

“快追!别让她钻别处!”

“老大说了!死活不论!找东西要紧!”

几声急促的叫喊在空旷的二楼响起,人影摇晃,脚步声和手电光柱晃动,但谁也没想到我会钻在这个布满灰尘的巨型破机床后面。他们的注意力果然被那扇通往旁边巨大黑暗厂房的破门吸引过去!

“快!追过去看看!”

“彪子!你在这儿搜!我们过去堵!”

几个人影分成两股,一股三个人朝着那扇黑洞洞的破门追了过去,手电光晃动了几下,迅速消失在门后的黑暗里。另一个人,估计就是叫彪子的那个,骂骂咧咧地留在了二楼原地:“妈的!搜!仔细点!这娘们滑溜得很!把那破电脑包给我捡上来!看看什么玩意儿!”

手电光在不远处的杂物堆晃着,脚步声在附近踢踢踏踏,好几次从那堆毡布边扫过,甚至还踢了旁边那个被我撞倒的空油桶一脚,发出咣当一声响。

我紧贴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底座和散发着陈腐气味、几乎盖满头顶的脏毡布后面,身体缩到最小,连呼吸都压得极细极长。外面那个彪子的喘息声似乎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手电的光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机床另一侧的空地,掠过那堆废弃物顶上几个裸露的金属零件,在上面闪过冰冷的反光。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紧绷中一点一点流淌。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撞击鼓膜的沉闷回响,还有远处厂房深处隐隐传来那几个追兵的叫嚷和脚步回声。

“哐当!”

突然!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沉重铁门被猛然推开又砸在墙上的声音!声音巨大得甚至盖过了近在咫尺那个彪子的搜索动静!

紧接着是一阵极其粗暴的、混杂着几个男人粗野呵斥和什么东西沉闷倒地的碰撞声!声音距离很近,就在楼下!甚至还伴随着女人失控的尖叫和男人低沉的痛苦嘶吼!不是演戏!那尖叫和碰撞太真实了!

“搞什么?!”留在二楼的彪子明显被打断了搜索,手电光猛地朝楼梯口晃过去,声音里带着惊疑和被打扰的暴躁,“楼下谁?!老四?!是不是老四?!”

楼下更加混乱!呵斥声、挣扎声、肉体撞击声变得密集!女人的尖叫也变得高亢尖利!简直乱成一锅粥!像是又来了一伙人,直接在一楼跟留守的家伙干起来了!动静太大!

彪子显然急了,根本顾不上继续在二楼仔细搜索!朝着楼梯口方向猛冲几步,手电光束剧烈晃动,朝楼梯下乱晃,嘴里骂着:“操他妈!谁这么不开眼敢闯……”话音未落,人已经急匆匆顺着楼梯冲了下去!

好机会!

确认彪子的脚步声冲下楼梯,楼下的混乱喧哗暂时转移了所有注意力。我立刻从那道冰冷的金属缝隙里无声地钻了出来,动作轻捷得像只野猫。

没朝楼梯口去!反而奔向刚才那几个追兵冲过去的、那扇通往隔壁大厂房的破门!门口堆着些废铁杂物,刚好挡住一部分视线。贴着门框边,飞快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厂房外面依旧昏暗死寂。几个原本负责外围、守在厂区豁口附近的枪手大概也被楼下的巨大动静吸引走了?影影绰绰能看到几个人影正朝着我这栋附属楼底层入口方向跑去支援!

而更远处…通向外界那片垃圾山边缘的一条布满油泥、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道…空出来了!

就是现在!

不再犹豫!转身冲回刚才那堆满是灰尘的毡布旁,飞快地拎起那个被我摔掉时顺带撕下了伪装搭扣、安静躺在灰堆里的黑色电脑包——幸好刚才那彪子只顾着搜索和后来的混乱,没空真捡这破包!

冲到二楼对着外界的窗口——窗户早就没了,只剩个黑洞洞的大口子。外面是厂房外壁和地面形成的狭小空间,下方堆着些建筑垃圾。

二楼,不高不低。

把电脑包甩下去!“咚”一声闷响砸在下面的垃圾堆上。

双手扒住粗糙的窗台外沿,身体探出,往下看,估摸高度。深吸口气,松手——

“咚”!

落地的瞬间一个团身向前滚,卸掉大部分冲击力。几块碎砖头硌得肋骨生疼,灰土扑了满头满脸。

顾不上拍打,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抄起掉在旁边的黑色电脑包,埋头就扎进了那片深得几乎没过小腿肚的废弃杂草丛!朝着来时的垃圾山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猛冲!

草丛摩擦着裤腿发出簌簌的声响,但被身后附属楼里爆发的、越来越大、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和怒吼声完全盖住!几乎没人留意这最偏僻的角落!一口气冲出那片危险地带,冲到废弃垃圾山的另一侧,才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

靠在一个被遗弃的、里面塞满破布的油桶后面喘了几口气。刚才那生死一线的紧张感还没完全褪去,身上蹭得全是泥污油渍,脸上沾满黑灰,手掌刚才扒窗台也被划破了点皮,火辣辣地疼。

打开电脑包粗略看了看,里面东西还在,就是包身被地面砸得有点变形。

抬头看附属楼方向。里面的骚乱还在继续,似乎升级了?叫骂声、砸东西声、女人的哭嚎声混杂一团,楼体都似乎隐隐在震动!几道手电光柱在窗口胡乱扫射,像是困兽在胡乱扑咬。

此地不宜久留。

拎起破包,转身就走,顺着来路,绕过巨大的垃圾山,穿过厂区外那片废弃的零件海洋,重新踏上了通往外面“文明世界”的那条布满油污坑洼的水泥路。两旁的破败居民楼透出稀薄的光。风一吹,冷汗干了,粘在背上冰凉一片。

离厂区远了点,那股浓重的铁腥机油味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居民区常有的炖菜和劣质散装白酒混合的味道。

拐过几个路口,路边开始零星出现些小门脸。一家是卖劳保用品的,门口挂满了工装胶鞋。一家是收废品的,门前堆着小山似的纸箱破铁。再往前,一块歪歪斜斜的霓虹灯招牌在一堆乱糟糟的电线杆中间奋力闪烁着几个大字——“金……来……酒……家”,中间俩字大概烧坏了,只隐约能认出来。

灯光灰黄浑浊,隔着满是油污的玻璃门,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头,混杂着大功率破风扇的嗡嗡噪音。门边随意堆着几个空啤酒箱子。

就这儿吧。得喘口气。

推开发乌的玻璃门走进去,一股子混杂着浓烈油烟味、汗酸味、廉价啤酒气、和角落里不知道放了多久潲水桶臭气的热浪扑面而来,差点把人熏一跟头。小小的店面里挤挤挨挨摆了七八张小方桌,坐满了人,都是些穿着看不出本色的工装外套、要么光膀子露着精瘦黝黑肌肉的男人。有的在划拳,唾沫星子横飞;有的闷头扒拉着油腻腻的大盘炒面,吸溜得震天响;有的已经喝高了,瘫在塑料椅子里嘟嘟囔囔,手里还攥着个空酒瓶子。空气污浊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正对门口的吧台后面,一个矮壮的光头男人正拿着个油亮亮的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台面,抬头看见我进来,三角眼里先是闪过一点意外,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点还有这么个看着不像本地混的客人来这破店。

我径直走过去,把那个沾满灰土、看起来像是从垃圾堆捡回来的黑色电脑包随意往旁边一个高脚凳上一放。

“老板,来杯扎啤。”声音有点干。

光头老板那双油滑的眼睛在我脸上扫过,又在那狼狈的电脑包上停了一瞬,没多问,回身从后面大绿桶子里放了一大杯浑浊的液体递到吧台边。

杯子冰得沁骨,外面凝满了水珠。端着杯子,找了个相对人少的角落空桌坐下。桌面油污粘手,能当镜子照。刚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下去,火辣辣的嗓子眼稍微舒服了点。

就这点功夫——

“嘿!哥几个瞧瞧!” 一个醉醺醺、嗓子眼卡痰的怪叫在我旁边那张桌子响起,“今儿啥风……把金凤凰给吹咱这狗窝来啦?”

说话的是个光着上身,肋巴扇子上文着条不知是龙还是虫的丑陋刺青的家伙,端着酒杯的手有点不稳,身子晃悠着,三角眼里的光黏糊糊的,死死钉在我脸上身上来回刮。那张脸上油光混合着汗水,泛着一层腻腻的油光,一看就是酒精上头的猪肝红。

这张脸……

刀疤黄!这老家伙脸上那条从左眉骨斜劈到嘴角蜈蚣似的粉红大疤太显眼了。当初在赌档门外巷子里那场遭遇,他那条差点被割下来的耳朵流出来的血都溅我手上了。

他这一嗓子像是往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旁边那桌原本闹哄哄划拳的、闷头吃饭的几个家伙顿时全都扭过头来。几张同样被酒精泡得迟钝的脸,眼神先是茫然,然后顺着刀疤黄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瞬间也像注入了劣质兴奋剂,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不怀好意的、捕猎似的精光!那目光像带着钩子,毫不避讳地上下扫视,在我沾了污迹的胳膊、脸上和那件蹭脏的衬衫上停留。

“哟?……还真是……稀客啊?”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咧开嘴,一口黄牙暴露无遗,声音跟破风箱似的,嘿嘿干笑两声,“从哪钻出来的?哥几个眼生得很啊?”

“看着细皮嫩肉的……黄哥,哪块场子新到的水灵白菜?也不跟兄弟们分享分享?不地道啊!”旁边一个顶着鸡窝头、脸上挂着淤青的小个子也凑过来,眼神贼亮地在刀疤黄和我之间瞟。

刀疤黄没理那两个马仔的起哄。他眯缝着那只因为酒意和半边耳朵缺陷看起来更邪性也更狠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辨认什么,那眼神比蛇信子还黏腻冰冷。酒液顺着他端杯子的手肘往下滴,落到油腻腻的桌面上。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了。风扇还在头顶嗡嗡地转,但角落里那几个醉鬼含糊的嘟囔声都小了,只剩刀疤黄这桌和周围几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聚焦过来。光头老板在吧台后面停下了擦桌的动作,三角眼也瞟着这边。

我端起眼前那杯冰凉的扎啤,凑到嘴边,刚要喝——

刀疤黄那只青筋虬结、毛茸茸的胳膊猛地越过两个桌面之间的狭窄空隙,“砰”一声重重压在了我的肩膀上!那力道大得吓人,带着一股蛮横和不容置疑的控制欲!

一股混杂着浓烈汗酸、劣质烟草和隔夜酒气的热烘烘臭气,随着他半个身体倾轧过来的动作,兜头盖脸地喷在我的脸上!

“钱呢?!”

那嗓子像是破锣被铁刷子刮过嗓子眼,带着酒劲蒸腾出的、再也压制不住的暴躁狂怒和一丝……我欠了他八辈子血债似的凶戾!

唾沫星子裹着那股子腥臭热浪,结结实实糊了我一脸!

整个小店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被死死钉在了吧台旁那张方桌!

那只裹着烟疤、毛茸茸又粗壮得吓人的胳膊,像根沉重的、烧红的铁条,带着刀疤黄整个上半身的重量,死死地压在我肩膀上!力道大得骨头都在嘎吱作响!皮肤被他那脏污不堪又带着滚烫汗渍的粗糙布料擦得生疼!浓烈刺鼻、像是混合了汗酸脚臭和劣质烈酒的污浊气味,如同发酵的垃圾堆掀开盖子,毫无遮拦地冲进鼻腔!沉甸甸的,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操!拿老子当礼拜天过呢?!”刀疤黄那张被酒精烧到酱紫油亮的脸上,蜈蚣般的疤痕扭曲着,随着他咬牙切齿的动作一跳一跳,像是活了过来。他那双浑浊的三角眼被酒精烧得只剩下一条缝,缝里迸射出的光却如同淬了毒液的精钢弯钩,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恨不得要剜下一块肉来!

他喷出的每一口浊气都烫得灼人!

这一下如同信号弹炸响!旁边那桌几个歪七扭八的醉鬼瞬间像是被抽了鞭子的鬣狗,发出污浊不堪的起哄怪笑,哗啦一下就全围了过来!狭窄的空间瞬间被挤满!

油腻腻的身体几乎蹭到我的胳膊,浓烈得能把人顶一跟头的酒臭、汗臭、还有股隐约的狐臭味,混杂着劣质香烟燃尽的焦糊气,四面八方压过来!一张张被劣质酒精泡得肿胀油腻的脸凑近,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绕过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贪婪和令人作呕的下流感!几道急促浑浊带着口臭味的呼吸喷在耳边!脖子后头的汗毛都瞬间立了起来!

那个鸡窝头小个子醉醺醺地怪笑着,一只脏兮兮、指甲缝黢黑的手竟然就要往我脸蛋上摸:“诶嘿……黄哥,急啥?这小脸……比水豆腐还……”

话没说完——

“稍等,”我打断他,声音不高,平静得有点不合时宜。身体微微动了动,肩膀似乎因为之前动作有点僵硬,被压着不太舒服似的。

搭在肩膀上的那只油腻胳膊像是准备上桌的酱肘子。指尖不经意地一抬,指背在他那条皮肤粗糙、布满老茧汗毛的小臂上轻轻滑过,如同掸去落在鱼干上的灰尘一样自然。力道极轻。

几乎就在指尖滑过的同时——

刀疤黄那只浑浊的醉眼,瞳孔猛地一缩!那条眯缝里燃烧的毒火,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骤然冰了一瞬,凶光暴涨的同时又渗入一丝极难察觉的警惕和狐疑!

但下一秒,那点狐疑就被狂躁的酒劲和强烈的控制欲彻底冲垮!他那只布满横肉的肥手在我肩上狠狠一按!力道加大,几乎要把人按进油污桌里!

“他妈的!少给老子耍花样!挪地儿?!”他嗓子更哑了,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打磨生铁,“挪阎罗殿去挪吧!钱!今天你不掏干净,老子就让你……”

他话没吼完,我另一只手已经端起了那杯刚倒上、还漂着大块泡沫、冰得沁骨茬的浑浊扎啤。手腕极稳,杯子里的液体一丝涟漪都没起。

杯沿刚放到油腻腻的木头桌面上,“啪嗒”一声轻响——

后腰偏下、靠近椅背的位置,猛地被一个极其坚硬冰冷的柱状物体重重顶住!那力道戳得骨头生疼!

一个带着浓痰翻滚音、如同破砂轮片刮锈铁的狞笑,贴着我的左耳根子猛地喷了过来!滚烫黏腻的气流喷在耳廓上,激得人一个激灵!

“麻利点!妞!”

那破嗓子带着一种猫戏耗子的得意和残忍,每个字都裹着隔夜食物发酵的酸腐臭气。

“钱!”

“命!”

“二选一!”

那冰冷的枪口又恶意地在腰后往前重重顶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周围瞬间一片死寂。连那个刚才差点摸到我的鸡窝头小个子都僵住了手,其他几个醉鬼的哄笑像是被一刀切断了喉咙,只剩下一片粗重的、充满恶意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光头老板在吧台后面已经彻底不动了,三角眼瞪得溜圆,手僵硬地停在半空。

扎啤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指尖往下滑落,冰凉。

刀疤黄脸上那条疤兴奋得像是活蜈蚣在爬动,被酒精烧红的眼珠子死死锁定在我脸上,一丝细节都不肯放过。他在等,等我被枪顶住的崩溃、求饶、或者被吓得乖乖掏钱认栽!

端起的扎啤杯又轻轻放下。冰凉的杯底磕在油腻的木纹桌面上,发出细微又无比清晰的一声——嗒。

这一声响,在这片被枪口和暴力凝固的死寂中,被放大了无数倍,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深潭。

我的目光掠过刀疤黄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像掠过一块风干的狗皮膏药,最终,停在了他那条几乎被撕裂脱落的左耳上——那地方只剩下一片丑陋扭曲的、暗红色增生疤痕,边缘参差不齐,仿佛被野兽啃噬过。

“黄哥,”我开口,声音不高,没抖,但也没刚才那份刻意的“顺从”,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尾音极短,落点清晰,“这耳朵上的账,”下颚朝他那片残缺耳朵的方向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当初,算清了吗?”

话音落下的刹那!

刀疤黄那张布满横肉、被酒精烧得油紫发亮的脸,像是被瞬间抽掉了所有骨头和血液!完好的那只眼睛猛地暴凸!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脸上的每一条横纹沟壑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那条蜈蚣似的狰狞刀疤从暗红陡然充血,变成了一种近乎滴血的赤红!像是有什么滚烫的岩浆猛然冲破冰封的地壳,瞬间吞噬了所有的暴戾、凶狠和酒精的迷幻!

一种无法言喻的、混合着极端惊恐、猝然被唤醒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记忆,还有被人踩住烂疮的巨大羞耻和暴怒,如同失控的海啸般轰然爆发出来!

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怪异扭曲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野兽濒死前的嗬嗬干嚎!

“呃……啊——!!!”

他另一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闪电般摸向自己那只残破得只剩下疤痕堆积的左耳!

---

同一时间,破酒吧外十几米

狭窄油腻的街角拐弯处,一辆老旧得快散了架的、贴着漆黑防爆膜的“七座面包车”安静地趴在角落的阴影里,像是堆被遗忘的废铁疙瘩。

车里光线极暗,几乎不透光。空气闷热浑浊,弥漫着劣质皮革老化散出的刺鼻气味和浓重的汗酸味儿。仪表盘上几个指示灯发出微弱诡异的绿光,勉强勾勒出车里三个人的轮廓。

驾驶座上是个瘦得如同晒干了的老虾米的秃头老汉,正百无聊赖地抠着车窗缝隙里凝固许久的油腻污垢。副驾驶位置,一个穿着件皱巴巴黑色t恤的刀疤壮汉(右脸一道深疤),正抱着膀子闭目养神,但微微抖动的左腿暴露了内心的焦躁。

后座。

赵秃子那条光溜发亮的后脑勺几乎要抵到车顶棚上,一根接一根抽着廉价烤烟,劣质烟草味混杂着车里污浊的空气,像是某种有毒烟雾。烟蒂被他狠狠摁在脚边一个满是烟疤的铁皮罐子里,又立刻拿起一支新的,叼在嘴上,“咔哒!”一声用滚轮打火机点上。火光在他那张油腻腻、皱得像老树皮的脸上跳跃,把他那双深深陷在松弛眼袋里的小眼睛映得阴沉无比。他一遍遍扫着手里那个巴掌大的老人机屏幕。

屏幕一片死寂。没有短信,没有来电。

“操他祖奶奶的!”赵秃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浓痰摩擦的嘶嘶声,满是狠戾的粗口劈头盖脸地就喷了出去,“姓黄的废物!干他妈这点屁事都能磨洋工磨大半个小时!死他娘酒缸子里爬不出来了?!给狗崽子发消息!再他妈没动静!就给老子进去把那酒缸子连同不长眼的玩意儿一起砸喽!省得碍老子眼!”他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烟,烟雾喷在挡风玻璃上,凝结成一片污浊的雾气。

“是!赵哥!”坐在驾驶座的老虾米应声,赶紧抓起了车座夹缝里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款摩托罗拉手机,手指头笨拙地在按键上噼里啪啦按着短信。

---

酒吧里被凝固的死寂和暴戾氛围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嘶吼打破!

“呃……啊——!!!”

刀疤黄完好的那只手死死捂住自己那只废掉的左耳,脸上的暴怒、羞耻和某种被当众剥开的恐惧熔成一片骇人的血红酱紫!他身体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喉咙!那剧痛和耻辱太真实了,足以瞬间烧断他被酒精泡烂的理智!

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他用尽全身力气,想把那条压在我肩上的胳膊甩开!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人带着椅子向后一个剧烈趔趄!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黄哥!”抵在我腰后的枪口主——那个刚才还得意狞笑的破嗓子马仔,被老大这突如其来的暴走惊得手一抖!下意识地把枪口又往前顶,想稳住局面!

机会!

刀疤黄后扯的力道和那马仔前顶的枪口形成一瞬间的反向作用力!

我借着刀疤黄身体后甩那一刹带来的拉扯力,加上腰后枪管顶来的瞬间推力,身体像是不受控制地、极其“狼狈”地被他带动着猛地一甩——

“啊!”

一声短促、仿佛因为碰撞疼痛而发出的低呼!

动作幅度其实不大!但在外人看来,就是刀疤黄狂怒失控之下,想把人拽倒、结果带着一起向后倒去!

就在这混乱的零点几秒!

那只刚才“下意识”去支撑桌面的左手!手指蜷曲的瞬间!指关节极其隐蔽又精准地、用近乎无声的力道、狠狠撞向顶在腰侧那个冰冷的金属枪管外侧!

不是撞开!是侧压!

角度刁钻!力量不大,但极其精准!

“咔嚓!!!”

一声让人牙酸的金属崩裂脆响!

不是炸膛!是整个枪身的金属外壳被这阴损刁钻的寸劲顶压,某个受力脆弱点的固定金属扣件瞬间崩裂断裂!

枪身猛地弹开!像被炸开的臭虫壳子!

破嗓子马仔手里原本沉甸甸硬邦邦的冰冷凶器,突然感觉像是变成了一个被戳破皮儿的空皮球!

同时!

啪嗒!

一个小小的、亮银色的、带着尖锐棱角的金属小零件——撞针?或者其他啥断裂的碎片——在混乱的力道作用下,从弹开的枪身里面飞蹦出来!划过一道低微的银色弧线,带着破空的细微呜咽——

不偏不倚!带着迅猛的动能!精准无比地!

扎进了那个破嗓子马仔因为惊愕和下意识低头而凑近枪口、没握枪的那只手的手腕内侧!!

“嗷——!!!”

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痛苦到变调的、尖锐凄厉到能撕裂耳膜的惨嚎猛地从破嗓子马仔嘴里爆了出来!他握枪的手瞬间像是被丢进滚油锅,猛地触电般甩开!那把断裂的破枪零件哗啦掉了一地!

那只被碎片扎穿手腕的手捂着小臂弯,鲜红的血珠子已经像拧开了水龙头一样,顺着他粗糙的手指缝隙,噼里啪啦砸在油腻乌黑的地面上!

剧痛!巨大的、出乎意料的剧痛彻底摧毁了他的神经!他弯下腰,用身体完好的那边胳膊死死勒住受创的小臂,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哭嚎,整个人像只被踩了肚子的虾米一样痉挛着往下蹲!

“操!” “搞什么?!” “血!血!”

围在旁边的另外几个醉鬼马仔瞬间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懵了!谁也没看清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同伴莫名其妙捂着手腕惨叫,血都喷出来了!巨大的惊骇压过了刚才的气势汹汹!

刀疤黄自己还被那剧烈涌上的剧痛回忆和失控的怒火灼烧着脑子,正捂着废耳下意识后退呢,被这惊天动地的惨嚎、血腥味和混乱场面猛地一个激灵!他那混沌的脑子被这突发状况搞懵了一瞬!

就在这所有打手被自乱阵脚的瞬间——

没管那个捂着血手弯在地上惨叫的破嗓子,更没看那个还在惊疑不定捂着耳朵的刀疤黄。我甚至没碰自己的包。身体像泥鳅一样,极其自然地、在混乱的人缝里钻出去两步。目标根本不是门口,而是……

那张刚才被刀疤黄撞歪、靠近角落里一条狭窄逼仄过道入口的桌子!

那逼仄过道是通往这家破酒吧厨房的狭窄入口!隐隐能闻到浓郁油烟和食材发酵的浑浊气味!黑黢黢的,没灯。

就在我刚摸到那张油腻餐桌边缘,身体要借着混乱阴影的掩护斜插进那条通道的瞬间——

“哐啷!!!”

酒吧那扇原本就老旧不堪、糊满油泥污垢的大门,被一股巨大无比、狂暴到不讲道理的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小店的破玻璃窗都在嗡嗡作响!门板脱轨砸在墙上,又反弹回去,发出濒死般地呻吟!

三个带着一股浓烈煞气的彪形大汉,像三块从天而降、裹着沙尘和铁锈味的巨石,直接堵死了整个狭窄的门框!

为首那个更是凶神恶煞,左脸一条深疤如同刀劈斧砍!他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饿狼,那双三角眼瞬间锁定店里这狼藉混乱的场景,目光扫过捂着断腕血淋淋蹲地哀嚎的马仔,扫过那几个懵圈状态的手下,最后死死地钉在正要闪进厨房通道的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剔骨钢刀!

“我操你祖宗!!”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从他嗓子眼里炸开!声浪震得天花板吊扇上挂的尘穗都在晃!他那两条如同石柱子般的胳膊猛地张开,像两扇巨大的、带着破风之声的铁闸门!

整个小店里稀薄粘稠的空气,彻底凝结了!

刀疤黄和他那几个醉醺醺的手下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这三个犹如煞神降临的不速之客,脸上原本的暴怒和惊愕瞬间被一股更大、更深沉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赵……赵……”刀疤黄哆嗦着嘴唇,捂着自己残耳的手都在抖,下意识地想叫出那个名字,声音却在喉咙里咕噜了几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他认出了领头那位脸上的刀疤!

“钱呢?!”赵秃子那咆哮如同惊雷!他根本没看地上惨嚎的马仔,也没管一脸懵的刀疤黄手下,目标异常明确!布满血丝、如同恶鬼灯笼般的眼珠子死死锁定我的背影!

他庞大的身形猛地前压,那两道闸门般张开的巨臂根本不是虚张声势!他是要直接封死所有去路,同时整个人如同人形战车般碾压过来!

“拿来吧你!!”

一只裹着粗壮汗毛、青筋毕露、砂锅大小的拳头,带着一股腥风,劈头盖脸!不是打脸!是直接恶狠狠地朝着我肩头那个毫不起眼的黑色电脑包抓了下来!那力道,是要连人带包一把揉碎!动作狠戾迅疾,完全不留丝毫余地!

逼仄过道入口就在手边!那砂锅拳头裹着腥风已经抓到了脑后!撕裂空气的呼啸声贴着头皮炸响!

身体在最后关头猛地一矮一缩!像被抽掉了骨头的软体动物,整个人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向旁边那张油腻餐桌后滑了进去!缩进桌底那点可怜的阴影空隙!

“哐!!!”

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了我刚才背靠着的、通往厨房过道口那厚厚的半堵油腻砖墙上!碎石碎渣混着墙灰猛地炸开!尘土飞扬!那拳头却像是砸在了钢板上,发出沉重无比的闷响!墙上瞬间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深凹裂纹!

赵秃子显然低估了他抓人时目标的滑溜程度!

“你姥姥!”赵秃子一拳砸在墙上吃瘪,更加暴怒!他体型庞大力量恐怖但转身在狭窄空间却难免迟滞!

就是这零点一秒的迟滞!

缩在桌下的身体,借着脚蹬桌腿的反作用力,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紧贴地面!贴着那张厚重油腻的橡木餐桌边缘、在赵秃子转腿的缝隙里——几乎是擦着他裹着油污工装裤的裤脚——贴着冰凉满是油垢的地面猛钻了过去!

没冲向门口!也没去捞那包!那包还留在原地!反而朝着吧台的方向!吧台后面,那个光头老板被这一连串砸门砸墙的变故彻底吓傻了!身体抖得筛糠一样!

吧台侧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小门!是冰柜?!或者储藏室?!

身体在钻出桌底的刹那就已经顺势弹出!动作行云流水没丝毫停顿!猛地撞向那个通往吧台后、冰柜还是杂物间的小门!

“砰!”

劣质的薄板门应声而开!里面一股浓郁的烂菜叶混杂着冷藏品的冷气和浓重霉味扑面而来!

“拦住她!!!”赵秃子狂吼一声,巨大的身影终于转过来!另外两个堵在门口的大汉也凶神恶煞地猛扑上前!

光头老板被这惊天动地撞开小门的巨响吓得一哆嗦!完全出于本能,也可能是想自保,他下意识地伸出他那条套着油腻肮脏围裙的粗壮胳膊,竟然不轻不重地……推了我后背一把!嘴里还发出惊恐的呵斥:“诶!里面不……!”

他那一推,本意或许是挡开我,别撞坏他的冰柜小门!但他那力道、时机和位置,简直精准得如同神助攻!正好在我已经冲到他身侧、后背门洞大开准备钻进小门的刹那!

一股不大不小的推力结结实实抵在腰侧!

借着这股来自侧后方、推波助澜的力道!

身体的速度和方向瞬间被加了一把火!整个人如同被一股额外的力量猛地向前、向着那堆放着几个歪倒纸箱、隐约能看见里面更大空间和另一扇门的储藏室里“踹”了过去!

撞开的小门正好挡住身后赵秃子和他手下扑过来的庞大身影一秒!

脚下一个趔趄!像是被老板推动失了平衡!人摔进了冷库?储藏室?的门口内部!旁边堆放的几个纸箱稀里哗啦被带倒!

身体借着这点惯性和混乱,手在地上一撑!人已经爬了起来!动作不停!朝着储藏室最里面墙角、一个半开着的、通向后方窄巷的、散发着浓重泔水馊味的后门!猛冲过去!

赵秃子那张刀疤脸上狰狞的肌肉已经彻底扭曲变形!眼看目标再次像抹了油的泥鳅一样要从这恶臭的后门洞溜走,他几乎睚眦欲裂!那砂锅拳头带着狂暴的劲风,如同高速行驶的卡车头,毫无保留、撕裂空气、对着我的后心悍然轰来!

“死!!”

拳锋未至!那股狂暴的劲风和滔天的凶戾杀气已经撕裂了空间!后背的汗毛根根倒竖!致命的威胁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就在拳锋即将撕裂后背空气、触及后心那千钧一发的瞬间!

身体如同未卜先知般猛地向右侧矮身、斜刺里错开半步!

“呼——!”

狂暴的拳风几乎贴着肩膀边缘擦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外套紧紧贴在后背!这一拳要是砸实了,脊椎都能打碎!

同时!左腿像鞭子般向后无声上撩!不是踹!高度极其刁钻!脚后跟带着一股如同巨斧开山般精准的爆发寸劲!狠辣无比地斜向上——狠狠撞在赵秃子因为拳头砸空而完全暴露出来的、向前弓步站稳时露出的右腿膝盖侧面!

不是踹膝盖!是膝关节外侧下方一寸半!筋腱节点!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令人牙酸、如同枯枝被瞬间踩断的骨裂声响,在狭窄潮湿、只有冰柜风机嗡嗡作响的储藏室里猛然爆开!!

“嗷嗷嗷嗷——!!!!!”

赵秃子脸上所有的凶残暴戾,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极致痛苦和恐惧所取代!那是一种粉碎性的剧痛!比手腕被扎穿了还要钻心百倍!他嘴里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嘶吼,像是一头被捅穿了心脏的巨熊在垂死哀嚎!整个庞大壮硕的身躯如同被拔掉了筋骨的麻袋,轰然向着右侧——那条受到致命打击的右腿方向——猛砸下去!

他沉重的身体砸向地面,撞翻角落里堆放的一摞摞塞满空玻璃瓶的破木箱子!

哗啦!哐当!轰隆——!!

玻璃碎裂的锐响,沉重的碰撞,痛苦的嘶嚎彻底炸翻了整间小小的储藏室!

另外两个扑上来的大汉被眼前这电光火石间的巨变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想收住脚步抢救老大,却几乎被赵秃子倒下的巨大身躯带倒!三人滚作一团!

光头老板死死地抱住脑袋缩在吧台角落,吓得面无人色!店堂里刀疤黄那几个手下也吓傻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通往黑暗储藏室的小门洞,听着里面传出的、如同拆楼般的恐怖动静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惨叫!

储藏室里烟尘弥漫,破碎的酒瓶玻璃渣混合着污浊的地面油泥,空气里除了浓重的血腥气,又混合了一股浓烈的、如同发酵馊菜桶打翻了的恶臭泔水味——角落那个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小后门被赵秃子倒下的身躯撞得洞开!

巷子里的冷风裹着外面老城区特有的污浊空气灌了进来。

没任何停顿。在那团混乱的人体堆里,一个身影已经像道幽灵般极速蹿起!在赵秃子痛苦惨嚎响彻整个小店的掩护下,极其自然地“绕过”那倒地的庞大障碍物,穿过洞开的后门,闪进了那条弥漫着馊水味、被两旁低矮墙壁挤压得只容一人通行的漆黑窄巷!

脚步在黏腻湿滑的青苔地面上疾点!像只夜行的狸猫,借着后巷复杂堆叠的垃圾杂物和建筑的转折阴影掩护,几个闪身,迅速消失在浓稠如墨的夜色深处。

破酒吧里,只剩下刀疤黄捂着废耳、茫然地看着混乱的储藏室门洞;破嗓子马仔还捧着冒血的手腕哀嚎;地上是那只被踩变形的黑色电脑包;赵秃子凄厉的嚎叫和他两个手下惊恐的叫喊正从储藏室的硝烟里挣扎着喷涌而出……光头老板颤抖着掏出个屏幕碎了的老人机,大概是想报警?

风卷着几张废纸在油腻腻的巷口打着旋儿。

远处破厂区附属楼的方向,隐隐还有混乱的喧哗声传来。几个身影骂骂咧咧地在锈迹斑斑的楼梯口晃动,手电光柱在二楼空洞的破窗户间胡乱扫射,似乎还在搜索什么。

矮身钻进一截被大型废弃广告牌半堵着的、极其隐蔽的断墙豁口。里面是两栋废弃居民楼间形成的狭小缝隙,堆满了不知哪个年代散落下来的建筑垃圾和腐烂垃圾袋,恶臭扑鼻。

暂时安全。

背靠着冰冷粗糙、糊满油污的断墙砖石,才感觉之前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稍微松了一扣。汗透的衣服被夜风一吹,冰凉刺骨。掌心破皮的地方沾满了灰泥油污,火辣辣地疼。

缓缓吐出一口滚烫带着铁腥味的浊气。

巷口方向,隐约传来老旧面包车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似乎还有混乱急促的人声呼喊?大概是赵秃子那几个留在外面望风的手下被里面惊天动地的响动惊动,急吼吼想去支援他们那凄惨的老大了。

隔着几重黑暗与污垢,破酒吧的喧嚣似乎还在持续。赵秃子那非人的痛苦嘶嚎隐隐约约地飘过来,像是垂死野兽被撕裂喉咙的最后挣扎。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断墙残壁上划过,粗糙的质感和一层湿腻的油污粘在指肚上。

巷子深处死寂一片,只有老鼠在垃圾堆里窸窣爬行的微响。抬起头,视线穿过断墙上广告牌的裂缝。

暗沉沉的夜穹之上,一片厚重的阴云正被无形的风吹散,露出小半块被光污染染得发白的残缺月牙儿。

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夜风,卷着城市深处复杂的烟尘味道,灌进狭窄的夹缝。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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