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铁锅“滋啦”响着，温乐瑜捏着衣角站在门槛边，指尖掐得发白。炕梢的红被子还堆着，陆峥刚被队里叫去修水渠，临走前塞给她两个煮鸡蛋，壳剥得干干净净，蛋白上还留着他粗粝指腹的温度。
“发什么呆？”林俏端着半盆红薯从外面进来，军绿色褂子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昨天她徒手掀翻了猪圈的石板，吓得隔壁王大娘直拍大腿，“快把鸡蛋吃了，等会儿要去割稻子，没力气可不行。”
温乐瑜把鸡蛋往她手里塞：“你吃，我不饿。”她低头瞅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布鞋，鞋尖磨出个小洞，是昨天被田埂上的碎石划破的。穿书前她是设计院的绘图员，哪干过这些农活？可书里写她的结局是“下乡三个月，冻毙于雪夜”，眼下正是深秋，再不攒工分换棉鞋，怕是真要应了那早死的命数。
“矫情啥？”林俏把鸡蛋塞回她兜里，掌心的老茧蹭得她痒痒的，“陆峥临走前瞪我三回，让我盯着你吃东西。再说了，你倒下了，谁给我补被罩？”她咧开嘴笑，虎牙尖尖的，“下午我替你割稻子，你去拾稻穗，这总行了吧？”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摩托车的突突声，沈野搂着车把甩着辫子冲进来，军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毛边。“俏姐！瑜姐！”他举着个油纸包晃得欢，“刚从供销社抢的麦乳精，陆峥哥让给瑜姐补身子的！”
林俏眼疾手快地抢过纸包，掂量着分量挑眉：“你哥这是把供销社搬空了？前天刚买了红糖，昨天又弄来麦乳精……”话没说完，就被沈野拽着胳膊往外跑，“干啥去？”
“跟我来就知道！”沈野的破摩托在土路上颠得厉害，林俏被他拽着跳上车，后座的铁皮硌得屁股生疼，“你再不说我掀了你的破车！”
“别别别！”沈野猛地刹车，停在晒谷场边的老槐树下，指着草垛后的东西笑得得意，“给你弄的‘武器’！”
草垛后藏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棍，碗口粗，被砂纸打磨得光滑。“上次看你劈柴用细树枝不得劲，这根沉，适合你。”沈野拍着木棍吹嘘，“我找李木匠削了三天，握把处特意刻了花纹……”话没说完，就见林俏单手拎起木棍，手腕一转，“咔嚓”一声，旁边碗口粗的杂树应声断裂。
沈野看得眼睛发直，摸着后脑勺嘿嘿笑：“我就说我媳妇厉害吧？这力道，劈十块砖头都不在话下！”
林俏把木棍扛在肩上，突然瞥见晒谷场角落的温乐瑜——她正被几个妇女围着，为首的刘婆子叉着腰骂：“城里来的娇小姐就是金贵，割稻子慢得像蜗牛，还敢躲这儿晒太阳？”
“嘴巴放干净点！”林俏扛着木棍大步流星走过去，枣木棍往地上一顿，震得尘土飞扬，“我妹子身子弱，拾稻穗都比你割稻子利索，你有闲工夫骂街，不如多割两捆稻子！”
刘婆子被吓得后退半步，强撑着喊道：“你敢凶我？我可是你们婆婆的远房表姐！”
“远房表姐？”林俏挑眉，突然伸手揪住刘婆子的头巾，像拎小鸡似的把人拽到稻垛边，“前天偷队里的稻种，昨天往我家菜窖扔石头，当我不知道？再敢找事，我让你尝尝这木棍的厉害！”她抬手一扬，枣木棍擦着刘婆子的耳边掠过，将身后的稻垛劈出个豁口。
刘婆子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地跑了。温乐瑜攥着拾穗的小篮子跑过来，眼眶红红的：“谢谢你啊俏俏……”
“跟我客气啥？”林俏把木棍塞给她，“拿着防身，谁再欺负你，就往他腿上敲，出了事我担着！”
傍晚收工时，陆峥推着独轮车过来，车斗里堆着新割的稻草，上面铺着件军大衣。他径直走到温乐瑜面前，弯腰把她抱上独轮车，动作自然得像练过千百遍：“累坏了吧？我推你回去。”
温乐瑜缩在军大衣里，鼻尖蹭到他粗布褂子上的皂角味，突然想起早上他修水渠时，裤脚沾满泥浆，却特意绕去河边把鸡蛋洗干净才递给她。“陆峥哥，我自己能走……”
“别动。”陆峥的声音低沉有力，独轮车碾过石子路时，他总会刻意放慢速度，“今天拾了多少稻穗？我让炊事员给你熬粥。”见她指尖冻得发红，干脆停下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焐着——他掌心的老茧磨得她痒痒的，却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另一边，沈野正蹲在田埂上，看林俏单手扛起两捆稻子往板车上扔，嘴里啧啧称奇：“媳妇你太厉害了！刚李大叔说，你割稻子的速度比两个壮劳力还快，他都想给你记双倍工分！”
林俏把最后一捆稻子扔上车，抹了把汗：“那是，也不看是谁媳妇。”她突然弯腰，一把将沈野扛在肩上，大步往住处走，“走，回去给我烧热水，我要洗澡！”
沈野趴在她肩上，拍着她的后背笑：“得嘞！再给你煮两个荷包蛋，放双倍糖！对了媳妇，下午王大哥说你劈树的样子特威风，他问你能不能教他闺女练武术……”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陆峥的独轮车停在宿舍门口。温乐瑜被他抱着下车，脚刚落地，就见陆母叉着腰站在院里，脸上的褶子拧成个疙瘩：“拾这么点稻穗也好意思回来？我看就是故意偷懒！当初要不是你搅和，本该嫁沈野的是你，哪用得着我家陆峥天天替你干活？”
温乐瑜吓得往陆峥身后躲，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发抖。陆峥把她护在怀里，眉头皱得像块铁：“娘，乐瑜今天拾了半篮子稻穗，比前天多了一倍。她身子弱，能坚持下来就不容易了。”
“你还护着她？”陆母气得跳脚，“我看你是被这狐狸精迷昏了头！明天就让她去挑粪，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装下去！”
“不准。”陆峥的声音冷得像冰，“乐瑜胆小，挑粪桶会摔着。要去我去，她的活我替她干。”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水果糖，剥开糖纸塞到温乐瑜嘴里，“去屋里坐着，我来跟娘说。”
温乐瑜含着甜甜的糖，看着陆峥挺直脊背挡在她身前，突然想起书里写他“战场负伤，退伍后郁郁而终”的结局——可眼前这个男人，正用宽厚的肩膀为她撑起一片天，哪里有半分颓唐？
屋里的油灯亮起来时，林俏正把沈野按在炕沿上，给他胳膊上的擦伤涂红药水。“跟你说过别跟王大哥掰手腕，你偏不听，”她嘴上骂着，动作却轻得像羽毛，“下次再逞能，我就把你的哑铃扔河里！”
沈野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那你得陪我去捞啊……对了媳妇，刚才陆峥哥跟我娘吵架，好像是为了瑜姐明天挑粪的事，要不……”
“我去！”林俏猛地站起来，把木棍往墙角一顿，“明天我替乐瑜挑粪，看谁敢说闲话！”她走到窗边，看见隔壁温乐瑜正趴在炕桌上写东西，陆峥在旁边给她削铅笔，台灯的光晕在两人身上裹出层暖融融的金边。
“你说，咱们是不是把书里的结局改了？”林俏突然问。沈野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挠了挠头：“管它啥结局呢，现在这样不挺好？你厉害，我媳妇，我骄傲；乐瑜妹子温柔，陆峥哥疼她，这日子比书里写的强百倍。”
林俏看着他傻乎乎的笑，突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算你有眼光。”
窗外的月光淌进屋里，温乐瑜握着陆峥削好的铅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拾了半篮稻穗，陆峥哥给我买了水果糖，很甜。她偷偷抬眼，看见陆峥正往她的热水盆里加柴火，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像在改写命运的轨迹。
或许错嫁只是开始，那些“早死”的预言、下乡的苦日子，在彼此守护的暖意里，正一点点变成崭新的篇章——就像林俏说的，管它书里写什么，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甜不甜，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