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窗台上那盆文竹的影子惊醒的。昨夜下了场秋雨,窗纸洇着水汽,把晨光晕成一片朦胧的暖黄。她侧身时,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是顾晏廷的军功章,昨夜他给她讲故事时随手放在枕边的,棱角被摩挲得发亮。
“醒了?”男人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混着搅动铁锅的声响,“锅里炖着山药粥,放了红糖。”
温乐瑜披衣下床,刚走到门口就顿住了脚。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坐着个穿碎花衬衫的陌生女人,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正帮顾母添柴。看见温乐瑜时,女人立刻站起来,脸上堆着客套的笑:“这位就是乐瑜妹妹吧?我是你们的远房表姐,叫我兰芝就行。”
顾母把粥舀进粗瓷碗,语气淡淡的:“你兰芝姐是城里来的,说是你外公家那边的亲戚,来乡下住阵子。”
温乐瑜心里咯噔一下。书里根本没提过这号人物,而且这女人的眼神落在她手腕的银镯子上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那镯子是顾晏廷特意给她打的,刻着她的名字。
“表姐好。”温乐瑜攥紧袖口,指尖掐进掌心。穿书这么久,她早就学会了从细微处察觉危险,这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在土坯房里显得格格不入,不像是来“住阵子”的。
外屋突然传来沈听澜的大嗓门:“顾晏城你个混球!让你去割韭菜你薅人葱苗!看我不把你头发薅秃!”紧接着是顾晏城讨饶的声音:“别别别!那葱苗长得比韭菜壮实,我这不认错了嘛!”
兰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像是嫌弃这吵闹。温乐瑜却松了口气,拉着刚掀帘进来的沈听澜往炕边躲,小声说:“这女人不对劲。”
沈听澜嘴里还叼着半块窝头,含糊不清地说:“我瞅着也像!刚才看见她偷偷往你枕头底下塞东西,被我瞪了一眼才住手。”她突然压低声音,“像不像书里写的‘真假千金’桥段?我跟你说,这种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十有八九憋着坏水!”
温乐瑜的心跳漏了半拍。书里确实有段被她忽略的剧情:原主并非温家亲生,真正的千金被抱错在乡下长大,十八岁那年被接回城里,而原主则被送到顾家抵债。难道这兰芝的出现,和这段剧情有关?
“乐瑜妹妹看着真文静。”兰芝端着碗粥走过来,眼神在她脸上打了个转,“不像我们乡下丫头,粗手粗脚的。对了,听你娘说,你打小在城里长大?”
“嗯。”温乐瑜避开她的目光,“后来才来乡下的。”
“那可巧了,”兰芝笑得更热络了,“我认识你城里的家人呢。你娘前阵子还跟我说,惦记着让你回去住阵子呢。”
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刺进温乐瑜心里。她穿来前确实是温家大小姐,可书里的原主是被温家嫌弃的假千金,怎么会有“惦记”一说?这兰芝分明在试探她!
“表姐怕是记错了,”温乐瑜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努力保持镇定,“我爹娘早过世了。”
兰芝的脸色僵了僵,刚想再说什么,就被顾晏廷打断了。他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军绿色的常服衬得脸色格外沉:“兰芝同志,乐瑜身子弱,经不起念叨。”他把一碗剥好的煮鸡蛋放在温乐瑜面前,“快吃,吃完我带你去公社买布,做件新棉袄。”
兰芝的眼神暗了暗,讪讪地退回灶房。沈听澜冲温乐瑜挤眉弄眼,用口型说:“我就说你家顾大哥靠谱!”
到了公社供销社,顾晏廷径直走到布料区,指着块藕荷色的灯芯绒说:“这个颜色衬你。”又让售货员多扯了两尺,“做个帽子,省得冻着耳朵。”
温乐瑜摸着柔软的布料,突然想起兰芝那身明显改过的细布衬衫——在物资匮乏的八零年,只有城里的富贵人家才穿得起。她咬了咬唇:“顾大哥,兰芝表姐……真的是亲戚吗?”
顾晏廷正在付钱的手顿了顿,回头看她:“怎么了?她欺负你了?”
“没有,”温乐瑜摇摇头,“就是觉得她不像乡下亲戚。”
“别管她。”顾晏廷把布包好塞进她怀里,掌心裹住她的手,“不管她是谁,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其实我托人问过,外公家那边根本没这门亲戚。”
温乐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
“我早觉得不对劲,”顾晏廷的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昨天她刚来,我就让通讯员去县里查了。她的户口登记是三个月前迁来的,以前是城里纺织厂的会计,因为偷拿公款被开除了。”
沈听澜在一旁听得咋舌:“我就说她不是好东西!偷公款?这在书里可是要判刑的!”她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她肯定是假千金那边派来的!想把乐瑜弄走,好独占温家财产!”
顾晏廷的脸色更沉了:“不管她是来干啥的,敢打乐瑜的主意,我饶不了她。”他把刚买的麦乳精塞进温乐瑜手里,“拿着,回去给你冲一杯。”
回去的路上,沈听澜还在愤愤不平:“等会儿回去我就把她的行李翻出来,准能找到证据!”
顾晏城跟在后面,突然凑过来说:“我刚才看见她偷偷往你家炕洞里塞东西,像个信封。”
温乐瑜的心提了起来。四人加快脚步往家赶,刚进院门就听见兰芝和顾母在争吵。
“……那丫头根本不是温家的人!您留着她就是养虎为患!”兰芝的声音尖利,“真正的温家大小姐在乡下受苦,她倒好,占着顾家媳妇的位置享福!”
顾母的声音带着怒气:“不管她是不是温家的,都是我顾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温乐瑜站在门口,浑身冰凉。兰芝说的是真的?她真的是假千金?那书里写的“早死结局”,是不是因为她占了真千金的人生?
“乐瑜?”顾晏廷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别听她胡说。”
兰芝看见他们回来,突然从兜里掏出张泛黄的照片,举到温乐瑜面前:“你自己看!这是你刚出生时的照片,后面写着你的生辰八字!真正的温家大小姐耳后有颗红痣,你有吗?”
照片上的婴儿皱巴巴的,根本看不清样貌。温乐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后——光滑一片,确实没有红痣。
“你看!”兰芝得意地笑了,“你就是抱错的假千金!真正的大小姐叫温明月,现在在隔壁公社的知青点,天天盼着回家呢!”
沈听澜一把抢过照片撕得粉碎:“你胡说八道什么!乐瑜是不是温家的人,轮得到你来说?”
顾晏廷把温乐瑜护在身后,眼神冷得像冰:“兰芝同志,我劝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走,不然我就把你偷公款的事报给派出所。”
兰芝的脸瞬间白了,却还嘴硬:“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等着瞧,温家迟早会来接真正的大小姐!”她慌慌张张地收拾行李,临出门时还瞪了温乐瑜一眼,“假的真不了!”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顾母叹了口气,拉着温乐瑜的手说:“别往心里去,不管你是谁,都是我顾家的媳妇。”
温乐瑜低着头,眼泪啪嗒掉在衣襟上。原来书里的“早死结局”,是因为她是假千金?原来她一直占着别人的人生?
“傻丫头,”顾晏廷蹲下来,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是不是温家的人有什么要紧?你是我的媳妇,这就够了。”他把她揽进怀里,声音低沉而坚定,“就算你不是温乐瑜,就算你来自别的地方,我顾晏廷护着的人,永远是你。”
沈听澜也凑过来,拍着她的背说:“哭啥!假千金咋了?假千金也比那些忘恩负义的真千金强!再说了,书里写的真千金最后嫁给了个家暴男,过得惨兮兮的,咱才不稀罕!”
顾晏城在一旁点头附和:“就是!我哥说了,我嫂子胆子小,柔弱不能自理,谁都不准欺负她!管她真的假的,都是我嫂子!”
温乐瑜埋在顾晏廷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那些“真假千金”的身份也没那么重要了。穿书以来,是顾晏廷在寒夜里给她焐脚,是沈听澜在她被刁难时挺身而出,是顾母偷偷给她留白面馒头,是顾晏城嘴硬心软地护着她们……这些实实在在的温暖,比一个虚无缥缈的“千金”身份重要得多。
“顾大哥,”她闷闷地说,“我不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温乐瑜了。”
“好。”顾晏廷的声音带着笑意,“不想知道咱就不想。”他把刚买的灯芯绒布料在她面前晃了晃,“走,回家给你做新棉袄去。”
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听澜还在跟顾晏城吵吵闹闹,顾晏廷牵着温乐瑜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里发暖。温乐瑜看着远处的炊烟,突然觉得,不管是穿书还是错嫁,不管是真千金还是假千金,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日子就能过得像这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甜丝丝的。
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和算计,她才不怕。毕竟她不是书里那个任人欺负的假千金了,她有护着她的糙汉,有并肩作战的闺蜜,有吵吵闹闹却真心待她的家人——这些,就是她最硬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