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内,湖风带着水汽拂入静室,却吹不散空气中骤然凝结的冰冷与肃杀。
黄蓉正沉浸于《九阴真经》下卷精妙诡异的武学道理之中,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恍然点头,浑然未觉身后何时多了一道青影。
黄药师悄无声息地立于门边,目光落在女儿手中那卷泛黄的书册上。起初他并未在意,只当是女儿淘来的什么新奇玩意。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透着诡异玄奥的行气图谱,以及那些刻入骨髓的经文片段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那字体、那图谱、那独有的运劲法门…绝不会错!
是《九阴真经》!
刹那间,无数被刻意尘封的痛苦记忆如同决堤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的心神!
爱妻冯衡苍白而疲惫的容颜,为了安抚他、苦思默写经文直至油尽灯枯的模样…
陈玄风、梅超风那两个逆徒偷经叛逃时留下的狼藉…
其余弟子无辜受牵连,被打断腿骨逐出桃花岛时的惨状与不解…
还有…还有那最终未能啼哭出声便随之逝去的孩儿…
痛苦、愤怒、悔恨、无尽的孤独…种种情绪如同毒火,瞬间将黄药师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烧得一片赤红!
“哪来的?!”
一声低沉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从黄药师喉间迸发,打破了静室的宁静。强大的气劲随着他的怒喝勃发,震得窗棂嗡嗡作响,桌上的茶杯啪的一声碎裂开来!
黄蓉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浑身一颤,手中的《九阴真经》差点脱手掉落。她惊惶地回头,看到父亲那张因极度愤怒而扭曲、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庞,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
“爹…爹爹?”黄蓉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黄药师一步踏前,身形如鬼魅般瞬间欺近,劈手便夺向那卷《九阴真经》!动作之快,力道之猛,带着一股毁灭一切的疯狂意味!
“给我!”
黄蓉下意识地将经书藏到身后,连连后退,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是…是赵大哥给我的…爹爹您怎么了?”
“赵默?!”黄药师眼中血色更浓,怒极反笑,笑声中却充满了悲怆与讥讽,“好!好得很!他竟敢将此物给你!他可知此物害死了你娘!害得我家破人亡!他安的是什么心?!”
盛怒之下,他竟迁怒于赠经的赵默,认为其不怀好意,触及了他最深的伤疤!
就在这时,闻声赶来的赵默恰好步入静室,见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一幕,眉头立刻皱起:“黄岛主,何事动怒?”
“何事?”黄药师猛地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利剑射向赵默,周身杀气弥漫,整个静室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几分,“你问她!你给她的是什么东西?!赵默!我原以为你虽身处庙堂,却也算个人物!没想到你竟用这等阴毒之物来算计我女儿!你是想让她步她娘的后尘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咆哮而出,声震屋瓦,显是情绪已激动到了极点。冯衡之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剧痛,任何与之相关的事物,都能轻易引爆他偏执而疯狂的的一面。
赵默瞬间明白了症结所在。他神色不变,迎着黄药师滔天的怒火和杀气,平静道:“黄岛主,稍安勿躁。我赠蓉儿此经,绝无恶意。”
“绝无恶意?”黄药师一步步逼近,气势迫人,“此乃天下至邪至恶之源!沾之必遭横祸!你将其予蓉儿,不是害她是什么?!今日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便休怪黄某不顾情面,拆了你这听雨楼!”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压得黄蓉喘不过气,几乎要瘫软下去。
赵默却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坦然地看着黄药师:“黄岛主,《九阴真经》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害死尊夫人的,并非经书本身,而是人心的贪念与背叛,是当时无人能正确解读、反遭其害的无奈。经书无正邪,在乎用之人心。”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观蓉儿天资聪颖,心思灵巧而非贪婪之辈,于医毒杂学更有天赋。此经下卷所载,多是实用之术,而非上卷那般凶险的内功。在她手中,或许能化害为利,成就一番造化,而非重蹈覆辙。我若真有歹意,何须用此等方式?”
“巧言令色!”黄药师根本听不进去,厉声道,“任何与此经相关之人,皆不得善终!陈梅二人如此,衡儿如此…我绝不会让蓉儿再碰它半分!拿来!”
他再次出手,直抓黄蓉藏于身后的经书,这一次,指风凌厉,已带上了真力!
赵默眼神一凝,不能再任由他失控下去。他身形微动,似要阻拦。
黄药师盛怒之下,反手一掌便向赵默拍来!掌力汹涌澎湃,如同惊涛骇浪,正是桃花岛的绝学“劈空掌”!他虽未用全力,但含怒出手,威力已极为骇人!
赵默不敢怠慢,体内先天真气自然流转,不闪不避,右手一圈一引,使出一个类似“太极拳”中“揽雀尾”的卸力招式,却不是单纯的柔劲,其中更夹杂着《九阴真经》中“手挥五弦”的巧妙劲力与他对物理学杠杆力矩的深刻理解。
嘭!
一声闷响,劲气四溢,将室内的桌椅陈设尽数震开!赵默身形微微一晃,便即站稳,竟将黄药师这含怒一击的大部分力道巧妙卸开导入了脚下地面。
黄药师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未出全力,但对方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接下他一掌,这份修为和对劲力的掌控,远超他的预料。这更让他觉得赵默深不可测,其赠与《九阴真经》的行为更加可疑。
“爹爹!不要!”黄蓉见两人动起手来,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冲上前,挡在两人中间,泪水涟涟,“爹爹!赵大哥真的没有恶意!是我自己好奇想看!您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把经书毁掉!那是娘用命换来的东西啊!”
她最后一句哭喊,如同一声惊雷,猛地劈中了黄药师!
“用命换来的…”黄药师浑身剧震,疯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恍惚和剧烈的痛苦。是啊…这是衡儿用命换来的…他毁了它,岂不是毁了衡儿存在过的最后一点念想?
高举的手掌缓缓垂下,那毁天灭地的气势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苍凉。他看了看泪流满面的女儿,又看了看神色平静却目光坚定的赵默,最终,那目光落在那卷泛黄的经书上。
复杂至极的情绪在他眼中翻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地、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
他不再看那经书,也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地向外走去,背影萧索得令人心酸。
“罢了…罢了…你们…好自为之…”
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倦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警告,消散在风中。
静室内,只剩下惊魂未定的黄蓉和神色凝重的赵默。
经书保住了,但一道深深的裂痕,已悄然出现在东邪与这临安新主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