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角儿的遭遇实在令人痛心,听闻伤得极重。”
寿华眉心微蹙,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惶与不忍,“就算有什么仇怨,也不该如此草菅人命。到底是多深的仇、多大的恨,才这样狠戾?”
杜仰熙见她面露忧色,知她心善,最见不得这等惨事,怕她为此多思烦忧,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低声安抚:“此事自有府衙的人去查问处置,你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外头都传遍了,连街头巷尾的百姓都在议论,想来府衙也不敢敷衍,总得给个交代。”
寿华一向体贴,知道丈夫在衙门当差本就心力交瘁,休沐日若再为这些事烦心,实在不值。便顺着他的话,轻轻点了点头,转而提起别的话题,气氛这才缓和了些。
两人回到府中时,天色已完全暗透。用过清淡的晚膳,丫鬟们利落地收拾了碗筷,便如往常一般,静静退了下去。
夫妻二人照例往书房去。
这习惯,他们已保持了十数年之久。每晚总要在书房待上一时辰,或看书,或练字,偶尔低声说几句话。比起寻常夫妻的嬉闹,他们之间更多了一份静默的默契。
杜明夷小时候还曾闹着反抗过,嘟囔着说:“别人家爹娘夜里都陪孩子玩,就你们总在书房里!”
可无论他怎么撒娇耍赖,两人也从未松口。久而久之,他倒也习惯了,有时还会抱着自己的功课,去书房里,在他们旁边的小桌上安静写作业。
此时,寿华正铺开一卷宣纸,手执狼毫,专心写着《上林赋》。墨汁在宣纸上缓缓晕开,笔锋起落间,字迹娟秀中透着沉稳,又不失力度。
杜仰熙坐在对面的圈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他看了她片刻,忽然开口,语气低缓:“你这《上林赋》,写了快半月了吧?上次见你写到‘左苍梧,右西极’,今日倒要写到末尾了?”
寿华手腕微微一顿,抬眸朝他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总被些琐事绊着,断断续续的。今日好不容易清净,便想着索性多写几行,争取明日把尾注也一并补上。”
杜仰熙负手立在一旁,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书稿,沉吟片刻后开口:“陛下命我往京东路巡查吏治,你随我一同前去,也好顺路看看明夷。”
寿华闻言抬眼,杏眸里漾起真切的欣喜,指尖轻轻叩了叩案边,声音里带着几分期待:“何时启程?”
杜仰熙见她这般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熟稔的笑意,温声道:“后日便动身。”
寿华当即搁下笔,起身时动作从容,只转头叮嘱了一句:“我这便去收拾,明夷爱吃的笋脯得装两罐,去年陈嬷嬷腌的那坛该入味了。”
杜仰熙望着她步态娴雅的背影,唇角噙着一抹淡而真切的笑意。
次日清晨,寿华带着丫鬟往郦宅去。巧的是,乐善也回府探望母亲。郦母听闻寿华夫妇要往京东路去,忙拉着寿华问长问短,转头便吩咐管事嬷嬷备置明夷爱吃的蜜饯、穿的衣衫,忙得脚不沾地,反倒把刚回来的乐善晾在了一旁。
乐善凑到寿华身边,看着母亲忙前忙后的身影,小声嘀咕:“娘眼里就只有她的宝贝孙儿,哪里还顾得上我这个女儿。”
寿华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都多大了,还同小辈争宠。”乐善不依,挽着她的胳膊晃了晃:“娘没空陪我,姐姐总得陪我坐会儿吧。”
寿华笑着应下,随即想起一事,问道:“你先前说贤妃娘娘有意将晴儿指给四皇子,你可曾问过晴儿自己的心意?”
一提及此事,乐善便皱起眉头,无奈道:“怎会没问?可这孩子不知随了谁,对感情之事竟是半分不开窍。只说嫁也可,不嫁也可,反正我和她爹总会护她一世。”
寿华捂着唇轻笑出声,眼底满是了然:“这倒真像晴儿会说的话。想来是年纪尚小,还未到开窍的时候。”
乐善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杨羡也这般说,可贤妃娘娘急啊,四皇子的年纪也确实不小了。”
寿华略一思忖,问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乐善反倒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还能如何?如今便看四殿下有没有本事赢得晴儿的芳心了。我可不愿逼得太紧,累着我女儿。”
寿华闻言失笑:“既已这般打算,你还忧心什么?”乐善撇撇嘴,嗔怪道:“还不是怨杨羡!整日就知道带着晴儿骑马射柳半点不将终身之事放在心上,典型的‘女儿奴’!”
寿华无奈摇头,温声道:“五妹夫那性子,你还不知晓?随他去吧,晴儿这般自在的日子,往后怕是不多了。”
乐善听她这般说,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唯有四皇子平安长大,其余或夭折或为公主,也难怪贤妃会急着为儿子谋划。
正说着,郦母端着一碟刚烘好的花生进来,见两人坐着闲聊,忙道:“哎哟,你们俩还有空坐着!快来搭把手,把这些东西都规整好。”乐善与寿华对视一眼,皆是无奈,只得起身上前帮忙。
寿华见母亲还在往包裹里添东西,忙劝道:“娘,这些已是足够了。夫君此去是代朝廷巡查,携带过多私物恐有违规制。”好说歹说,才总算劝住了一心想给外孙塞东西的郦母。
当晚,姐妹俩陪着郦母用过晚膳,才各自回府。
待收拾妥当给明夷的物件,寿华便随杜仰熙一同启程前往京东路。先是陪着杜仰熙按例巡查各州吏治民生,待诸事完毕,才辗转到了青州。
杜明夷早已得知母亲同来的消息,一下值便匆匆赶往驿馆,与父亲一道。
一家三口围坐于驿馆的小厅内用膳,寿华频频给儿子夹菜,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的不见李郎君与你一同来?你们总形影不离么?”
明夷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神色略显不自然,含糊道:“他说家中母亲召他回去,约莫过些日子才回青州。”寿华不疑有他,点点头,又往他碗里添了一筷青菜。明夷默默吃了,也不言语。
杜仰熙给儿子斟了杯酒,状似随意地提起:“此次沿途过来,见不少村落的庄稼长势尚可,只是听闻农户多用旧器,耕作颇费人力,遇上农忙时更显局促。你在青州任上,掌管一方民生,对此可有兴修农器、劝课农桑的筹谋?”
提及公事,明夷顿时敛了心绪,放下筷子从容应答,从农具改良到粮草储备,条理清晰一一详述。杜仰熙时而颔首,时而追问几句,父子俩聊得颇为投契。寿华端坐一旁,安静地听着,从不插话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