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兰堂要开识字班?午后教姑娘家认字识药?”
这消息像长了翅膀,随着墨竹的吆喝和街坊们的口耳相传,在附近几条巷子不胫而走。
惊讶、好奇、怀疑、观望……种种目光投向了这间忙碌的药铺。
锦书是行动派。
翌日午后,趁着前堂清闲,她就在后院廊下支起了两张旧方桌,几张小板凳。
笔墨纸砚是笔不小的开销,锦书自有办法。
她找来几个浅口的旧木盘,铺上一层细沙,抹平——这就是“纸”。
又削了几根光滑的细竹签——这便是“笔”。
“头前儿认字,不求好看,先把手练稳,把字认准。沙盘写,省纸省墨,写歪了抹平重来,最是划算。”
锦书对围拢过来的冬梅、墨竹和还有些局促的春妮儿解释。
林芷站在一旁,看着锦书利落的安排,眼中带着赞许:
“锦书姐想得周到。沙盘练字,倒是物尽其用。”
“姑娘,咱们……真会有女娃儿来吗?”冬梅看着空荡荡的桌凳,憨厚地问。
“会来的。”林芷声音温和却笃定,“只要心诚,门开了,总会有人探头看看。”
头几日,廊下确实冷清。
墨竹耐不住,趁着午后没客人,搬个小板凳坐到门口,对着过往的街坊大娘、带着女儿的小媳妇“广播”:
“大娘!午后得空带家里闺女来认认字呗?就在咱们后院!不耽误干活!”
“哎呀,姑娘家家的,认什么字?将来能管家务就行啦!”一位大娘笑着摆手。
“认了字能看药方,能记账,多好!”墨竹不放弃。
也有好奇的姑娘躲在门后探头探脑,被家长一拽,又缩了回去。
终于,在第三天午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怯生生地挪进了后院。
是巷尾刘木匠家的二丫头,叫小草。
她穿着打补丁但干净的衣裳,手指搅着衣角,声音细得像蚊子哼:“锦书姑娘……我……我能来看看吗?”
“能!当然能!”锦书立刻放下手中的药账,脸上绽开温暖的笑容,拉过一张小板凳,
“来,坐这儿。今天咱们先认自己的名字。”
锦书用竹签在沙盘上工工整整写下“小草”二字,耐心地教她笔顺。
小草学得很慢,小手握着竹签直发抖,写的字歪歪扭扭,但她眼神专注,鼻尖都冒了汗。
又过了两天,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是东街卖豆腐的赵家的大丫头,名叫腊月。
她嗓门亮,性子急:“锦书姑娘!听说这儿能认字?我娘说让我来学学记账!免得以后被秤砣骗!”
她一来,冷清的后院顿时热闹了。
小草被她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字写得更歪了。
腊月自己拿起竹签,在沙盘上用力一划,沙子飞溅:“这玩意儿比秤杆子还难弄!”
锦书哭笑不得,赶紧稳住她:“腊月,写字如做人,得稳,得静。来,先看我怎么写你的名字。”
林芷有时会静静地坐在药柜旁,手里拣着药材,目光却温柔地落向廊下。
看锦书如何放柔了声音,一遍遍纠正小草的笔顺;
看她如何板起脸(虽然不怎么成功),让毛躁的腊月静下心来;
看她如何在沙盘上画出一个简单的草药图案,旁边写上“薄荷”二字,教她们认药名。
“这是薄荷叶,清凉的,咱们夏天喝的清心饮就有它。”锦书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小草小心翼翼地用竹签描摹着图案和字,腊月则伸头去看药柜上挂着的薄荷灯笼:“嘿!真像!”
墨竹也没闲着。
药材挑拣是她的拿手活。
等锦书教完几个字,她便端来两个小簸箕,一个装着干净的车前草,一个混着杂草。
“来来,小草、腊月,看墨竹姐教你们认宝!”
墨竹拿起一根车前草,
“看清楚了,叶子这样,根这样。混在杂草堆里,眼要尖,挑出来,晒干了就是药!挑不干净,药效就打折!”
她动作麻利地示范着。
小草学得认真,小手在草堆里仔细翻找。
腊月性子急,抓了一大把,结果混进去不少杂草,被墨竹笑着拍手。
冬梅偶尔也会在熬药的间隙过来看看,指着小炉子上咕嘟的药罐,对两个姑娘说:
“瞧,药是这么熬的。火候小了,药性出不来;火候大了,就糊了,喝不得。做事啊,跟熬药一样,得有耐性,讲分寸。”
小草的字一天天写得端正了些,虽然依旧稚嫩。
腊月虽然还是毛手毛脚,但至少能把自己的名字和“薄荷”、“甘草”几个简单的药名写对了。
更重要的是,她们的眼神不一样了。小草不再总是低着头,腊月的大嗓门里少了些急躁,多了点专注。
这天午后,林芷看着廊下:锦书握着腊月的手,在沙盘上带着她写“当归”;
墨竹拿着根干草逗小草辨认;
冬梅在药炉边梅在药炉边,小声给凑过去的春妮儿讲解火候……
后院里,沙盘的划痕、草药的香气、姑娘们低低的交流声,交织在一起。
她走到药柜前,指尖拂过那盏温暖的佛手柑灯。
灯光下,那薄薄的灯纸上,“佛手柑”三个字清晰可见。
墨痕虽浅,终会成字;草香虽淡,已蕴药性。
这扇推开的小门,透进来的光虽微弱,却已开始悄然改变着踏入此间的生命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