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朱橚瞬间清醒,却也通体生寒。
永嘉侯府!朱亮祖!
最初的震惊过后,朱橚的大脑飞速运转。朱亮祖为何要针对平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值得一位侯爷大费周章动用慢性毒药?逻辑上说不通。
除非……目标并非平安本身,而是他朱橚!平安是他最亲近的内侍,断他一臂,便是对自己的打击。或者,更深一层,杜安道借用了朱亮祖的渠道或名头?甚至,杜安道根本就是朱亮祖的人?亦或是两人因某种利益而暂时勾结?
线索太少,可能性太多。但无论哪种,都意味着对手的层级和危险性远超他的预估。一个内官监的少监已经难以应付,再加上一个手握实权、性情暴戾的侯爷……
朱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网的另一端,是凶猛的巨兽。
平安见小主子自看到那捆特殊的韭菜后,便一直小脸紧绷,眼神闪烁不定,不由得担心起来,小声问道:“殿下,可是这菜不新鲜?奴婢这就拿去扔掉。”
朱橚回过神,摇了摇头。他指了指那捆韭菜,又指了指地上(代表低贱、底层),然后小手艰难地比划了一个“侯”字的大致轮廓(他曾在朱元璋的奏章上见过这个字)。
平安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侯……侯爷?!”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声,脸上血色褪尽。他无法想象,自己这等蝼蚁般的存在,怎么会和侯爷那种天上的人物扯上关系,还是这种要命的关系。
朱橚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拉过平安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杜”字。
平安彻底明白了。是杜安道!而杜安道的背后,可能站着一位侯爷!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微微发抖。
看着平安惊恐的样子,朱橚心中涌起强烈的保护欲和愤怒。他们身处深宫,敌人却无所不在,手段阴毒。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
他首先必须确保平安的安全。
“炭,笔。”朱橚指着平安平时用来记录的那几根新领的炭笔,做了一个扔掉的动作。无论那炭笔是否有问题,都必须假设它有。
平安立刻照办,将那几根炭笔用废纸包好,远远丢到角落的废物筐里。
“洗,手。”朱橚再次强调。平安赶紧又去用皂角彻底清洗双手。
接着,朱橚让平安将他之前给的解毒药材加倍煎服。然后,他让平安找来刘纯。
刘纯很快到来,恭敬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朱橚不能明言,便指着平安,对刘纯比划着“病”、“虚弱”、“外面来的”等含义。
刘纯仔细看了看平安的脸色,又替他把了脉,沉吟道:“平安公公脉象确有些细涩,似有气血凝滞之象,但并无外感邪气之征……殿下是怀疑他接触了不洁之物?”
朱橚用力点头,又指了指那些被丢掉的炭笔和存放铜钱的地方。
刘纯若有所思。他身为医官,对毒物亦有涉猎,深知宫廷阴私。见五皇子如此郑重其事,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也紧张起来。
“微臣明白了。”刘纯低声道,“微臣会开一些更强力的解毒化瘀之药,但需循序渐进,以免打草惊蛇。此外,饮食起居务必格外小心,一切外来之物,皆需慎之又慎。”
得到刘纯的协助,朱橚稍感安心。但这只是防御。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他必须反击,至少要斩断毒源,并给予警告。
直接对付朱亮祖不现实。目标只能是杜安道。
如何对付?告发?没有证据。那慢性毒药极其隐秘,连刘纯都难以立刻确诊,朱元璋更不会相信一个孩童对一位内官监少监和一位侯爷的指控,反而可能暴露自己。
必须用另一种方式,一种能让杜安道感到恐惧、知道自己已暴露、且不敢声张的方式。
朱橚想到了“夜枭”,想到了那些被他救治、分散在各处的“眼睛”。是时候让他们发挥一点作用了。
他让平安秘密找来小柱子。如今的小柱子,伤好后更加机灵,对朱橚死心塌地,已成为“夜枭”中负责在宫内传递消息的小头目。
朱橚对平安和小柱子低声吩咐了一番。两人听得面色发白,但又异常坚定。
是夜,内官监少监杜安道的值房外。
一个小火者太监正提着水桶路过,忽然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摔倒在地,水泼了一地,正好洒在杜安道值房的门槛附近。
“作死呢!”杜安道的心腹太监闻声出来,低声骂道。
“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地滑,小的没看清……”小火者吓得连连磕头,手忙脚乱地擦拭。
心腹太监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看了看四下无人,也懒得追究,只催促道:“赶紧弄干净滚蛋!”
“是是是!”小太监奋力擦拭着。
就在这混乱的遮挡下,另一道瘦小的黑影(小柱子)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窗根,将一件小小的、用油纸包好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窗棂的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完成后,黑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小火者也很快收拾“干净”,点头哈腰地离去。
值房内,杜安道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在盘算着下一次如何加大剂量,务必让那个叫平安的小畜生悄无声息地消失。
直到第二天清晨,他打开窗户通风时,才发现了那个卡在窗缝里的、小小的油纸包。
他狐疑地取下,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片干枯的、黑乎乎的植物碎片,形状诡异。
杜安道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虽不精通药理,但作为内官监少监,见识不少,隐约觉得此物不凡,且透着邪气。
他翻过油纸,背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简单的图案:一个小人躺倒在地,旁边是一个药罐。
图案幼稚,意思却清晰无比!
杜安道的手猛地一抖,油纸包掉在桌上,那几片鸟头碎片散落开来。
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而下!
被发现了!是谁?!是那个小崽子皇子?不可能!他才多大?那是谁?刘纯?还是……宫里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眼睛在盯着?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杜安道。对方没有告发,而是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将毒药样本直接送回给他!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示威!意思很明显: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你用毒,我能拿到证据,也能让它出现在你的窗前!
对方能悄无声息地把东西送到这里,是不是也能悄无声息地……把毒下到他的茶饭里?
杜安道只觉得后背发凉,仿佛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他猛地回头,四下张望,值房里空空荡荡,却让他感到无比的窒息和恐惧。
他不敢声张,甚至不敢派人去查。对方既然用这种方式,就是不想闹大。自己若声张,岂不是自认做贼心虚?
他颤抖着手,将那些可怕的碎片连同油纸一起扫进香炉里烧掉,看着它们化为灰烬,心跳才稍稍平缓,但恐惧的种子已经深种。
一连数日,杜安道都寝食难安,如同惊弓之鸟,对谁都充满怀疑,饮食更是经过层层检查才敢入口。针对平安的下毒行动,自然也暂时中断了。他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多少,是否牵扯到侯府,他需要观察,需要重新评估风险。
坤宁宫内,朱橚通过平安和小柱子的反馈,得知杜安道近日行为异常,低调了许多,便知道警告起了作用。
第一步反击,成功。暂时逼退了毒手。
但朱橚没有丝毫轻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杜安道背后若真是朱亮祖,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的警告或许能震慑杜安道,却可能激起朱亮祖更大的杀意。
风暴只是暂歇,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他需要更快地积蓄力量,需要更多的“眼睛”和“耳朵”,需要更强大的自保能力。
他将目光投向了宫外。坤宁宫太小了,“夜枭”的巢穴,不能只安于这一隅之地。
(第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