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汁的甜还粘在舌尖,李朴摸出手机。谷歌地图上,蓝色光点正沿着蜿蜒的线挪,离 “中国建筑 mkuranga 项目部”,还差二十多公里。
手机卡进扶手,他盯着屏 —— 这公交没站牌,全凭乘客喊停。错过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找车难如登天。
身边的卡里姆三站前下了车,挥着手说 “再见”。现在邻座是黑人阿姨,抱着鼓囊囊的包袱,飘出淡肥皂味,该是装着衣物。车厢松了些,李朴终于能活动下僵硬的胳膊。
车在颠簸的 “高速路” 上跑,窗外变了样。出了市区边缘,规整砖房消失,换成低矮的铁皮瓦屋。一层高的屋子,铁皮顶晒得褪了色,锈洞上蒙着塑料布;泥混稻草的墙,画满彩色涂鸦,有图案,也有看不懂的斯瓦西里语。
空地上,几个孩子光脚跑,穿破衣服,攥着树枝当玩具,追着母鸡笑。笑声脆生生,李朴心里却发涩。国内同龄孩子,该在宽敞教室上课,或是在设施齐全的公园玩,哪会在尘土里,把树枝当宝贝。
车过弯道,突然慢了。路边几个 “摊位”—— 黑人妇女用树枝搭起临时灶台,架着黑乎乎的大铁盆,底下木柴烧得 “噼啪” 响,浓烟呛得人咳。
穿花布围裙的妇女,握着磨得发亮的木勺搅铁盆。木勺柄浸了常年的手温,泛着油光。盆里食物黑乎乎的,漂着层油花,周围却绕着成团的苍蝇,像团黑雾。
妇女像没看见,擦把汗,手上油污在脸画了道黑印。地上散着破塑料碗,几个食客蹲着大口吃,不在意苍蝇和尘土。一只乌鸦落在垃圾堆啄饭粒,吃完扑到食客旁,歪头等着。
“这是什么?” 李朴问阿姨。
“乌伽黎,炖豆子。” 阿姨英语生硬,“本地人常吃,便宜管饱。”
李朴点头。约翰提过,非洲主食乌伽黎,玉米粉做的,像馒头,配炖菜。可眼前这苍蝇绕的铁盆,他实在想不通,吃了怎会不生病。
“不脏吗?” 话出口,他赶紧补,“不是嫌弃,就是苍蝇太多。” 说完低下头,怕冒犯对方。
阿姨笑了,露着白牙:“习惯就好。从小这么吃,身子早适应了。” 她指铁盆下的火,“火旺,能杀细菌。这么大的火,啥虫子都烧死。”
火苗确实跳得烈,李朴心里却拧着。国内不管餐馆还是路边摊,卫生是底线,这般露天做饭、苍蝇乱飞的场景,绝无可能。可看着阿姨坦然的脸,他忽然懂了 —— 自己眼里的 “不卫生”,不过是生活环境的差。对为填饱肚子奔波的人来说,有口热饭就够了,卫生细节不值一提。
车驶过 “摊位”,李朴回头看那些在苍蝇堆里吃饭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想起在公司食堂,还会嫌饭菜不合口抱怨,此刻只觉自己太不知足。
又走了一小时,前方突然嘈杂,有人大喊。司机猛踩刹车,车剧烈一晃,乘客们 “哎呀” 惊呼。
李朴凑到窗边 —— 前方路段,大卡车和公交车撞了。卡车侧翻在土沟,车厢变形,袋装粮食撒了一地。公交车更惨,车身撞得面目全非,玻璃碎光,一侧凹陷,车轮掉了一个。车身烧得漆黑,只剩空壳,车架扭成揉皱的纸,显然起过火。
几个穿蓝制服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却手足无措,只站在路边看人群,偶尔疏散下交通。当地人围了一圈,有的议论,有的拍照,有的想凑近捡东西,被警察呵斥着赶开。
李朴看着那烧黑的公交空壳,后背发寒。这车身和自己坐的一样,都是破旧的蓝,说不定是同公司的车。他不敢想,事故时车上人有多怕。
“怎么撞这么狠?” 他问阿姨。
阿姨叹气:“路窄,车多,司机开得快,还不守规矩。大卡车赶时间,常超速,转弯也不减速,容易出事。”
李朴看向这条路 —— 双向两车道,没中线,车随意开。有的卡车超车,直接开到对向车道,和迎面的车擦身而过,看得人揪心。路上没交通标志,没红绿灯,全凭司机自己判断,出事像早注定的。
“救援呢?救护车、消防车怎么没来?”
阿姨摇头:“离市区太远,救援车来至少要一小时。” 她顿了顿,语气无奈,“就算来了,也未必有设备救人。上次前面出事,救援车来了,没合适工具,眼睁睁看着被困的人……”
后面的话没说,李朴却懂了,心里沉得像灌了铅。国内出事故,不管多远,救援车很快就到,救护车、消防车、警车各司其职,用专业设备救人。可在这里,距离、设备、资金卡着,救援跟不上,本可挽回的事,最后都成了悲剧。
乘客开始催司机赶路。司机看了看,事故车占了半条路,勉强能过一辆车。他小心打方向盘,车慢慢从事故车旁挪过。
李朴近距离看着那烧黑的公交 —— 碎玻璃满地,座位只剩框架,地上留着烧焦的衣物碎片。警察蹲在地上检查,脸绷得紧紧的。
驶过事故现场,车厢里没了声。聊天的乘客闭了嘴,有人看窗外,有人低头发呆,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李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子里反复闪着画面:铁皮屋里的孩子,苍蝇绕的路边摊,烧黑的公交车……
他想起刚到非洲时,觉得天很蓝,阳光很暖,满是新鲜;跑业务时,见了市场的热闹和机会;现在,才真正看见非洲的另一面 —— 贫困、落后,还有藏在这背后的无奈与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