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的燕京刮着干冷的风,筒子楼的玻璃窗缝里总钻着细碎的寒气。
李默然把棉门帘掖得严实,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暖黄的光落在摊开的《红楼梦》上,书页边缘已被反复翻阅磨出毛边。
这几天他几乎把自己钉在了木椅上,除了早晚去楼下食堂打份热乎饭,其余时间全浸在荣国府的兴衰里,连窗外槐树上最后几片枯叶飘落,都没分出半分注意力。
其实初读时,他对着 “满纸荒唐言” 只觉得晦涩。
那些绕口的诗词、繁杂的家族关系,还有小姐丫鬟们细碎的言谈,总让他忍不住走神 —— 不就是本讲豪门情爱纠葛的小说?
可架不住剧组要拍相关题材,他既接了活儿,便得沉下心琢磨。
硬着头皮翻到第二十回,宝玉替麝月篦头那段,他忽然停了笔:寻常的生活场景里,竟藏着主仆间微妙的亲疏,还有封建礼教下人性的微光。就像忽然捅破了一层窗纸,再往后读,那些曾让他头疼的细节全活了过来。
他在书页空白处批注:“黛玉葬花,葬的不是花,是华夏。”
这份顿悟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他想起前些天看的红学讲座,学者们要么揪着 “宝黛爱情” 大谈特谈,要么争论后四十回是否为曹雪芹原作,却少有人提这本书里藏着的时代悲剧。
他不是什么大家,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那份悲凉,那些研究了一辈子红学的人,真的没看出来吗?是怕触及时代深层的隐痛,还是早已习惯了浮于表面的解读?
他对着台灯叹了口气,指尖在 “末世” 两个字上反复摩挲,最终把满肚子的疑惑压了下去 —— 燕京这地方藏龙卧虎,有些话,不该轻易说出口。
等他把《红楼梦》合起,在封面上轻轻拍了拍,门外终于传来了久违的喧闹。
演员们陆陆续续从各地赶回剧组,筒子楼里的脚步声、说话声一下子多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封闭式培训就正式开始了。
很多人对李默然非常感兴趣,想不到堂堂的一个大明星,居然会跟他们一起培训。
招待所的大会议室里,红学专家捧着讲义分析人物性格,李默然坐在后排,偶尔低头在笔记本上补两句自己的感悟。
下午练礼仪时,女演员们穿着改良的旗袍,跟着老师学 “敛衽礼”“万福礼”,裙摆扫过地板,像极了书中描写的 “裙钗款步”。
傍晚的琴房里,有人弹《平沙落雁》,琴声混着窗外的风声,竟有几分大观园秋夜的意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赵员忽然踩着碎步找到谢铁利,脸上带着难色:“谢导,出了点麻烦事。”
谢铁利正对着培训计划表核对日程,闻言抬头:“怎么了?是礼仪课的道具不够用了?”
“不是,” 赵员往门口望了望,压低声音,“小花越剧团那边松口了,小陶今天下午就能到。可招待所的床位…… 满了。”
“满了?” 谢铁利皱起眉,手里的钢笔顿在纸上,“当初算好的,多留了三个空床位,怎么会满?”
“还不是因为天太冷。” 赵员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房间里暖气就那么点儿,大伙儿睡觉都裹着厚棉袄、盖两床被子,原本能睡十个人的大通铺,现在挤七个都嫌闷。昨天王云霞还跟我说,夜里翻身都怕碰着旁边的人。”
谢铁利放下钢笔,站起身在屋里踱了两步。
小陶是他非常看重的演员,戏好,形象也贴合林黛玉这个角色,要是因为住的问题让她觉得被排挤,影响了状态可不行。
他正琢磨着,角落里忽然传来赵军的声音:“要不…… 让小陶跟我挤挤?我那屋是张小床,凑活凑活能睡。”他可是知道小陶是个超级美女。
“胡闹!” 谢铁利回头瞪了他一眼,“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剧组有规定,禁止男女员工搞暧昧,你想坏了规矩?”
赵军脸一红,挠着头辩解:“我不是那意思,这不剧组有困难嘛……”
“要不先去我那屋?” 赵员接过话头,“我跟王云霞住一间,都是女同志,多个人也方便。”
话音刚落,王云霞从门外走进来,手里还抱着刚洗好的袜子:“员姐,可别啊。我那床本来就小,咱俩挤着刚好,再添个人,夜里都得蜷着睡。”
她晃了晃手里的袜子,“你看,连晾袜子的绳都挂满了,再添东西,都没地方放。”
谢铁利揉了揉太阳穴,又问:“有没有谁住的房间床大些?能跟人互换的?”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应声。赵员忽然想起什么,试探着说:“其实…… 李默然那屋还能再挤个人。他住的是单间,床是一米五的,加个褥子应该能睡俩。”
“那可不行!” 赵军立刻跳起来,“一男一女住单间,传出去像什么话?人家小陶还是个小姑娘,名声不要了?”
谢铁利却眼睛一亮,手指在桌沿上敲了敲:“这个主意可行。小员,你去跟李默然和小陶分别说说,看看他们的意思。”
“凭什么啊!” 赵军急了,嗓门都提高了几分,“都是一男一女,他李默然就行,我就不行?谢导,您这不是双标吗?”
谢铁利转头看向他,眼神沉了下来:“赵军,你自己心里清楚为什么不行。小然是什么人?年纪是最小的,心思非常单纯,待人接物向来规矩,哪有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我把话放这,要是以后我在外面听到半句关于他俩的闲话,不用等制片方发话,我先给你穿小鞋 —— 开除不了你,还治不了你这点小心思?”
赵军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再反驳,只悻悻地踢了踢脚边的暖水瓶,嘟囔了句 “凭什么他就特殊”,转身出了屋。
赵员拿着褥子往李默然房间走时,心里还犯着嘀咕。
她知道李默然性子偏静,不爱热闹,突然要跟女同事同住,会不会不愿意?
可没想到敲开门,李默然正对着镜子练习拱手礼,听她说完情况,只略一思忖就点了头:“可以是可以,但你们不问问那个女孩子的意见?毕竟男女有别。”
赵员:“放心她是没有意见的,毕竟她以前是剧团出身,男女混居是非常正常的事。”
李默然:“那行吧,让她搬进来就是了。”
很快一个美女抱着行李站在门口,她听说要跟男同事同住时,心里满是忐忑,可看着眼前这个十分帅气、说话温和的年轻人,还有桌上冒着热气的豆浆,忽然觉得踏实了。
她把行李放在墙角,笑着说:“你好,我是刚进组的陶荟敏,请多多指教。”
李默然转过头一看,该女孩子的皮肤天生白皙细腻,略带透明感,而且杏眼含波,睫毛浓密,黑瞳清澈有神,顾盼之间自带盈盈秋水般的灵动。
“你好,叫我默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