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没几步，喧闹声渐渐稠了起来，街边的摊贩开始多了，吆喝声、铁器碰撞声混着鱼腥味扑面而来。刚转过一个街角，莱奥尼达斯突然低呼一声，猛地拽住玄霄的胳膊。
玄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一队披甲的卫兵正列队走来，长矛上的铜饰在阳光下晃眼，靴底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整齐的重响。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目光与为首的卫兵对上了一瞬。
那卫兵只是扫了眼这边，并未在意，径直往前走。
“你疯了？”
莱奥尼达斯却吓得脸都白了，用力将他往旁边一条窄窄的过道里拽，压低的声音里带着急气，“跟他们对视干什么？这些人鼻子比狗还灵，眼神一对上，保准过来盘问！”
两人刚挤进过道，卫兵的队伍就从街角走了过去，甲胄摩擦的声音渐渐远去。莱奥尼达斯这才松了口气，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最近查得特别严，一点异常都能揪着不放。”
玄霄看着过道外晃动的人影，眉头微蹙：“他们在搜什么？”
“还能是什么，”
莱奥尼达斯撇撇嘴，往过道深处退了退，“八成是找跟那黄金裔有关的人。听说城主下了令，宁可错抓十个，也不能放过一个可疑的。”
阿格莱雅往过道口望了望，轻声道：“看来比我们想的更麻烦。”
莱奥尼达斯点点头，拽了拽玄霄的披风：“先躲会儿，等他们走远了再走。这过道通往后街的成衣铺，正好去换衣服。”
等卫兵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尾，莱奥尼达斯才松开紧攥着玄霄披风的手，抹了把额角的汗。
玄霄从过道的阴影里走出半步，望着卫兵离去的方向，沉声问道：“现在城邦里的秩序，就一直这样吗？”
莱奥尼达斯重重点了点头，往墙角靠了靠，枪杆在地上戳出轻响：“差不多。自从抓了那个黄金裔，就没松过劲。白天巡逻队恨不得三步一岗，晚上更是宵禁，街面上连只野猫跑过都能惊动卫兵。”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点不满：“以前可不是这样。虽说也有规矩，但哪像现在，人人都活得提心吊胆的。
前两天我邻居家的大叔，就因为多说了句‘黄金裔未必是坏人’，就被拉去问话，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呢。”
玄霄的眉峰又蹙紧了些，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这样的紧绷，不像是单纯为了防备一个囚徒，倒像是在掩盖什么更深的不安。
“走吧。”他收回目光，对莱奥尼达斯道，“去成衣铺。”
莱奥尼达斯领着两人穿过两条迷宫似的窄巷，在一间挂着褪色布幌的成衣铺前停下。
铺子不大，门口堆着些粗麻布，里头传来针线穿过布料的簌簌声。
“就是这儿了，老板是个老好人，嘴严实。”少年说着掀开门帘，一股浆洗后的皂角味扑面而来。
老板是个矮胖的中年人，见是莱奥尼达斯，眯眼笑了笑：“又来淘货？”
莱奥尼达斯没多话，直接摸出两枚金币放在柜台上：“要两套合身的，别太扎眼，像城邦里寻常工匠穿的就行。”
老板眼睛亮了亮，麻利地从里间翻出几件深灰和藏蓝的短褂，布料厚实却不起眼，袖口和领口都磨得有些发白，正是随处可见的样式。
玄霄和阿格莱雅快手快脚换上，脱下那身臭烘烘的披风时，两人都松了口气。新换的衣服虽然朴素，却干净合身，混在人群里确实不显眼。
莱奥尼达斯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成，这样就稳妥多了。走，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那儿消息灵通，说不定能听到些关于黄金裔的风声。”
穿过香料市场，往前便是一片安静些的区域——矮屋渐渐变成了带庭院的石砌小楼，墙头爬满常春藤，是城邦里富户聚居的别墅区。
莱奥尼达斯正压低声音介绍着哪家是铁匠铺老板的住处，哪家藏着个会算卦的老瞎子，忽然被一道清亮的女声打断。
“请等一下。”
三人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庭院门口，站着个穿月白长裙的少女，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眼清秀得像幅淡墨画。她的目光直直落在玄霄身上，带着几分犹豫，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请问，”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轻得像羽毛，“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莱奥尼达斯愣了愣，下意识地往玄霄身前挡了挡，警惕地打量着少女：“你认识他？”
少女没理他，只是望着玄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像是确认，又像是在挣扎。
玄霄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张脸，可对方看他的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熟悉的探究，让他心里莫名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袖中的短刀，沉声道：“姑娘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少女轻轻摇头，声音里带了点固执，“虽然你变了些，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她说着，目光落在他握刀的手腕上。
玄霄的瞳孔骤然缩了缩。
玄霄指尖在袖中轻轻一叩，背后的手悄悄勾了勾，给阿格莱雅递去一个噤声的示意。
阿格莱雅会意，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处的巷口，像是在留意周遭动静。
莱奥尼达斯一脸茫然，刚要开口问什么，被玄霄一个眼神制止了。
玄霄迈开脚步，跟着少女往庭院里走。雕花铁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街面的嘈杂。院子里种着两株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遮出大片阴凉，少女就站在树荫底下，转过身时，眼底的犹豫已褪去不少。
“这里说话方便。”
她轻声道，目光再次落在玄霄脸上，像是要透过他此刻的模样，看到多年前的影子，“你果然回来了。”
玄霄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手依旧没离开袖中的短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姑娘到底是谁？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少女的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声音带着哭腔：“原来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却依旧执拗地望着他，“我叫卡莉娅，当年就住在你家隔壁，总爱扒着院墙喊你，天天追着要你带回来的蜂蜜糖——玄锋哥哥，你再好好想想，记起来了吗？”
玄霄猛地一怔，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与惊讶：“你……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这些年他连身形气度都磨得与往日截然不同，怎么会……
卡莉娅摇了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却带着一丝笃定的温柔：“我也说不清楚。刚才远远看见你站在街角，明明是全然陌生的模样，可不知怎么，心里就咯噔一下——那眼神，那站着的样子，像极了当年那个总把糖偷偷塞给我、却装作不耐烦的少年。”
她望着他，眼底泛起细碎的光：“就像……就像隔着好多年的风，我还是能认出我心里那个让我眷恋的影子。”
玄霄僵在原地，袖中的手缓缓松开。记忆里那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与眼前亭亭玉立的卡莉娅渐渐重叠，那些被风沙掩埋的碎片，竟在这一刻簌簌作响地拼凑起来。
卡莉娅的目光落在玄霄那双鲜艳的红眸上，那抹红像淬了火的玛瑙，在树荫下泛着沉静却灼人的光。
她轻轻点头：“或许……是这双眼睛让我印象太深了。小时候总觉得，玄锋哥哥的眼睛里像藏着团火。”
话音刚落，她忽然垂下眼，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
玄霄一愣，不明所以地挑眉：“为何要向我道歉？”
卡莉娅双手抱在胸前，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语气里带着难以释怀的怅然：“当年那场审判，城邦议会投票决定驱逐你时……我很抱歉，没能为你投出反对的一票。”
玄霄怔了怔，尘封的记忆被这几句话掀开一角。那场充斥着斥责与唾弃的审判，他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听着那些曾经熟悉的声音一一宣判他的“罪行”。
他望着卡莉娅，忽然摇了摇头，语气里没什么波澜：“那时你还只是个小丫头。”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你想投票，那些人也绝不会让一个孩子插手这种事。这些，你当时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吧？”
卡莉娅抬眼看向他，眼眶又红了：“可我总觉得……如果那时我再勇敢一点，哪怕只是站在议会外喊一声，是不是也能让你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想让你走。”
玄霄沉默了。风吹过槐树叶，沙沙的声响里，他仿佛又听见了当年城门关闭时的沉重轰鸣。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忽然觉得，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似乎在这一刻微微泛了酸。
玄霄望着院墙上攀援的藤蔓，那抹鲜红的眸光在树荫里柔和了些许，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你不必放在心上。”
“当年放逐我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角的褶皱，“是这座城邦根深蒂固的制度，是那些藏在规矩背后的猜忌与怯懦。至于真正在意的人……”
他抬眼看向卡莉娅，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暖意，快得像错觉：“他们的心意，我没忘。”
风吹过老槐树，落下几片碎叶，落在他的肩头。卡莉娅望着他此刻的模样，忽然觉得，眼前的玄霄虽然褪去了少年时的锋芒，却多了一种沉淀后的温和——就像被流水磨圆的卵石，内里的坚硬还在，只是不再轻易伤人了。
“所以，”她轻声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你这次回来，是……”
玄霄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院门外的方向，那里隐约能听见巡逻队的脚步声。他的红眸暗了暗，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沉静：“有些事，总要回来做个了断。”
卡莉娅的眼睛猛地睁大，脸上满是惊讶，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你难道想……对这座城邦做什么？”
玄霄看着她这副模样，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怎么可能。”
卡莉娅捂着额头，愣愣地望着他。
玄霄收回手，目光转向地牢的方向，沉声道：“我来只是为了救同伴。她是来自缇里西庇俄斯的一部分——那个掌握门径力量的存在。她来劝说城主加入对抗黑潮的联盟，却因黄金裔的身份被关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