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禹的脚步在石阶前顿住。那片落叶落得蹊跷,无声无息,像是被什么力量从中截断了声响。他立刻抬手将小七挡在身后,目光死死盯住前方林间空地。
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焦味,也卷动了崖边一株枯草。草尖晃了晃,忽然断裂,飘向半空。
就在那一瞬,一道身影自山巅石碑后缓缓浮现。他盘坐在断崖边缘,膝上横着一柄残破长剑,剑身缺口处泛着微光。那人穿着旧式镇魔司战袍,右臂空荡荡地垂着,脸上刻着岁月与遗憾的痕迹。
青禹呼吸一滞。
“陆……师父?”
那道虚影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传来:“你还在为父母报仇的路上走着。”
青禹没动,手已按在腰间木剑上。藤蔓缠绕的剑柄微微发烫,像有东西在内部苏醒。
“我不止是为了他们。”他说,“也是为了活下去的人。”
陆九剑终于转过头。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仿佛能刺穿人心。“那你告诉我,这一路杀伐、逃亡、布局,哪一步不是被仇恨推着走的?”
青禹喉头一紧。
“若不是季寒山屠我全家,若不是那些人毁我青霜城,我会变成今天这样吗?”
“会。”陆九剑答得干脆,“但你会走得更稳。”
青禹猛地握紧木剑,指节泛白。剑身嗡鸣,绿光顺着藤蔓爬升,竟在空中映出两道模糊身影——一男一女,正将手掌贴在他年幼的额头上,口中默念着什么。
那是他十岁那夜的记忆。父母用尽最后修为,将《青囊玄经》渡入他体内,然后自断经脉,死在他面前。
画面一闪即逝,可那双眼睛里的悲悯,却比刀锋还深。
“你看到了。”陆九剑轻声道,“他们临终时,没有一句让你复仇。”
青禹咬牙:“可他们把一切给了我,不就是希望我能翻盘?”
“他们是希望你能活下来。”陆九剑站起身,残魂随风轻颤,“二十年前,我也背负冤屈。我以为只要扳倒陷害我的人,就能洗清罪名,重掌镇魔司。可我错了。我越是执着于那一口怨气,越看不清真相。到最后,丹田被废,同门惨死,我才明白——执念会吃掉一个人的灵台。”
青禹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剑。剑柄上的藤蔓不知何时开始泛青,像是吸饱了露水。
“你说我不该报仇?”
“我没说不该。”陆九剑摇头,“我说的是,别让报仇成了你唯一的道。你救过荒村老妪,替流民炼过祛毒丹,甚至为一只受伤的灵鸟停下脚步。这些事,和复仇无关,却是你真正走过的路。”
青禹怔住。
“你体内的碧落青木体,天生亲和万物。它不是用来种恨的,是用来养命的。可你现在心里只装得下血债血偿,再这样下去,哪怕你杀了季寒山,斩了顾长风,你也只是另一个被执念烧干的人。”
青丝从他肩头滑下,盘在地上,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靴面。鳞片微亮,透出一丝暖意。
青禹蹲下身,手指抚过腾蛇的脊背。“你也觉得……我走偏了吗?”
青丝没回应,只是静静趴着,像在等他做出选择。
远处,天空裂开一道细线。一艘黑底红纹的飞舟正破云而来,速度极快,显然已锁定这片区域。
陆九剑望着天际,语气沉了下来:“他们来了。”
青禹抬头:“那你呢?为什么现在出现?”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陆九剑看向他,目光如炬,“当年没人拦我,所以我毁了自己。我不想看你走同样的路。”
“可我不一样!”青禹突然站起来,声音拔高,“我没有退路!我没有家,没有师门,连身份都是假的!我只能往前冲,哪怕撞得头破血流!”
“那就冲。”陆九剑竟笑了,“但记住,冲的目的不是毁灭,而是守住点什么。你父母传给你的不只是功法,还有活下去的权利。你若只为报仇而活,等于亲手否定了他们的牺牲。”
青禹胸口起伏,说不出话。
残剑再次震动,这一次,浮现出的画面不再是父母渡功的场景,而是更早之前——春日庭院里,父亲教他辨药,母亲在一旁煮茶。阳光落在石桌上,一碗刚熬好的汤药冒着热气。那时他还小,皱着脸不肯喝,母亲笑着哄他:“良药苦口,但能护你平安。”
那才是他们最想留给他的东西。
不是仇恨,是守护。
青禹的手慢慢松开了一些。剑身光芒渐弱,可指尖仍残留着温热。
“我……不想原谅。”他低声说,“但我也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这就够了。”陆九剑点头,“道心不是非黑即白。你能承受痛苦,又能不被痛苦吞噬,这就是清明。”
他抬起左手,指向青禹心口:“这里要是只装着恨,再强的灵根也会枯。可要是还能容下别人的一口气、一条命、一声谢,那才是真正的修士之路。”
风忽然大了起来,吹动他的残影,边缘开始消散。
“你要去的路很难,比我想的还难。但只要你记得——救人的时候,你是真的在发光。”
青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住。
“走吧。”陆九剑最后看了他一眼,“别回头。”
残魂渐渐淡去,膝上的残剑化作点点光尘,随风飘散。最后一缕光芒落入青禹手中木剑的藤蔓里,整条藤蔓瞬间变得翠绿欲滴,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青禹站着没动,直到小七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
“青禹哥……飞舟快到了。”
他低头看她,又望向山下。密林深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
“我们不能从原路回。”他说,“他们会封锁出口。”
“那怎么办?”
青禹摸了摸肩头的青丝,腾蛇立刻昂起头,尾巴指向悬崖另一侧——那里有一条几乎被杂草掩埋的小径,通向山腹内部。
“走那边。”
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划了一道短痕,像是某种标记。然后转身,拉着小七往小径走去。
青丝游走在前,鳞片扫过地面,压平带刺的荆棘。
走到半途,青禹忽然停下。
他回头望了一眼山巅。
石碑依旧矗立,上面字迹斑驳,依稀可见“药王”二字。风掠过碑面,发出轻微的刮擦声。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木剑握得更紧了些。
小径狭窄陡峭,两侧岩壁潮湿,布满苔藓。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一个洞口,黑漆漆的,不知通向何处。
青丝率先探入,片刻后传出一声低鸣,表示安全。
青禹正要迈步,忽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不是伤,也不是累,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牵引的感觉,来自木剑深处。
他低头看去。
剑柄上的藤蔓正在缓慢蠕动,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绿光从内部渗出,沿着他的手腕爬上小臂,留下一道淡淡的青色纹路。
这纹路,和他在镇魔司密室看到的禁制符号,形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