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锦涕泪横流的供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激起了层层涟漪,却也将所有明确的线索指向了一个早已无法开口的存在——已故的贤妃齐若兰。
一个被废黜、已“病逝”的庶人,自然是死无对证,任凭如何攀扯,也无法从坟墓中爬起来对峙。
至于她口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通过宫外渠道威胁她行事的人,更是虚无缥缈,如同鬼魅,无从查证,仿佛只是兰锦为推脱罪责而编造的托词。
然而,这番看似将责任推给死人的供词,却在无形中产生了一个关键的效果——它将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惠嫔刘姝书和险遭不测的三皇子萧稷,从潜在的阴谋策划者或苦肉计施行者的嫌疑位置上,彻底摘了出来。
经此一事,他们不再是可能自编自导、意图搅乱后宫的嫌疑人,而是清晰地被定位为前朝余孽、贤妃残存势力阴谋下的无辜受害者,是险恶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到了依旧弥漫着药味与压抑气息的咸福宫。
惠嫔刘姝书得知兰锦的供词内容后,先是一愣,随即扑倒在床榻上,放声痛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泣,与之前的凄婉哀怨截然不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与难以言喻的委屈。
“陛下!皇后娘娘!你们听到了吗?是齐庶人!是那个毒妇!是她死了都不安生,阴魂不散,布下这等毒计要害死我的稷儿啊!” 她的哭声穿透宫墙,带着一种沉冤得雪的激动,“臣妾和稷儿,往日谨小慎微,闭门不出,就是怕招惹是非,没想到……没想到还是遭了这等无妄之灾!我们母子,当真是冤枉的啊!苍天有眼,陛下和娘娘明察秋毫,才没让那恶毒之计得逞,才还了我们母子一个清白!”
她甚至挣扎着,在宫女荷花的搀扶下,强撑着虚弱的病体下了床,朝着坤宁宫的方向,便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礼,以感谢帝后的明察之恩,口中不住地念叨着皇恩浩荡。
一直为此事忧心忡忡、夹在姐妹情谊与宫规公正之间的德妃刘姝和,在长春宫听闻此结果后,也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无论如何,血脉相连的庶妹和亲侄儿在此事上是清白的,没有卷入那等诛九族的大罪之中,这比什么都让她感到庆幸。
她看向坤宁宫的方向,目光中更多了几分真诚的感激与敬佩。
若非皇后娘娘心思缜密,不为表面现象所惑,坚持彻查,最终揪出了隐藏至深的兰锦,只怕惠嫔母子不仅要蒙受这不白之冤,以惠嫔那日的激烈反应来看,甚至很可能在情急之下被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与众人或庆幸或放松的反应不同,端坐于坤宁宫正殿上首的皇帝萧景珩与皇后苏晚棠,却并未因揪出兰锦而完全放下心来。
萧景珩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殿下瘫软如泥、仍在瑟瑟发抖的兰锦,声音冷冽,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贤妃齐氏已然伏诛,然其生前经营多年,布下的暗桩、埋下的钉子,绝不可能仅有你兰锦一人。那个能在宫外窥得时机,精准给你传递消息、施加威胁之人,才是隐藏在迷雾之后的关键。此人能避开宫中重重耳目,驱动贤妃旧日棋子,其能量不容小觑。”
苏晚棠静坐一旁,心中同样疑虑丛生,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更添了几分沉重。
贤妃齐若兰的阴影,果然并未随着她的死亡而彻底消散,反而如同跗骨之蛆,依旧潜伏在这深宫的阴暗角落,并且依旧保有兴风作浪的能力。
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年幼稚嫩、看似威胁不大的三皇子,下一次呢?那隐藏的黑手,会不会将目标直接对准她的晨儿和澜儿?亦或是,更直接地冲着执掌凤印、稳定后宫的自己而来?
而惠嫔刘姝书在此事中,真的如表面看来那般,是完全无辜、纯粹被动受害的吗?
苏晚棠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惠嫔之前在那般“巧合”的时机下,于帝后面前声泪俱下的“哭诉”与刻意示弱。
那番举动,是作为一个受惊母亲的真实反应,还是有意引导舆论,将事情闹大,从而打破自身困境的精心算计?
系统界面此刻安静地悬浮着,并未给出关于惠嫔直接参与策划此次藻毒事件的提示,然而,那冰冷的分析也并未完全排除她借势而为、顺势操作的可能性。
毕竟,经此一事,惠嫔刘姝书不仅成功洗脱了自身可能存在的嫌疑,更博取了六宫上下大量的同情与关注,彻底打破了自皇后正位以来咸福宫被边缘化的孤立局面,重新以一种弱势受害者的姿态,强势地回到了后宫权力的视野中心。
殿内,兰锦的啜泣声细微而持续,殿外,秋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
案件似乎告一段落,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那隐藏在深处的危机,并未解除,只是暂时潜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