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宜阳公主不顾宫规礼仪,一路疾奔,泪痕未干,发髻散乱地冲至宫门前,却被御前侍卫面无表情地拦了下来。
“公主殿下请留步,陛下有旨,今日谁也不见。”侍卫首领的声音硬邦邦的,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让开!本宫要见父皇!有急事!”宜阳心急如焚,试图硬闯,声音因哭泣和奔跑而嘶哑。
“殿下,请不要让末将等为难。”侍卫们如同铁塔般挡在门前,寸步不让。显然,皇帝早已料到她会来,提前下了严令。
宜阳看着那紧闭的宫门,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一门之外,是她无力改变的绝望;一门之内,是她无法触及的、决定他生死的皇权。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透了她全身。
“父皇!父皇!您见见儿臣!沈玠他是冤枉的!父皇!”她朝着宫门哭喊,声音在空旷的宫道上回荡,却只换来更深的寂静和侍卫们更加冰冷的眼神。
她跪在了宫门外的冰冷石砖上,试图以这种方式打动里面那位九五之尊。“儿臣求您了!父皇!开恩啊!”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知道沈玠手段酷烈,树敌无数,可她从未想过他会落到如此境地。诏狱……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时间一点点流逝,宫门依旧紧闭。偶尔有太监或官员经过,看到跪在宫门外的公主,无不面露惊诧,却无人敢上前,纷纷低头快步离开。
宜阳的心,随着夕阳西下,一点点沉入深渊。
她知道,父皇不会见她了。
而就在她绝望跪求的同时,诏狱最底层,一场旨在彻底摧毁沈玠的暴行,正在变本加厉地进行。
得到了幕后明确指示的狱卒和奉命前来“加快进程”的刑讯老手,已经不再满足于之前的鞭打和烙铁。他们的目的很明确:要么让沈玠屈打成招,画押认罪,坐实太子的罪名;要么就直接将他折磨至死,造成“畏罪自尽”或“伤重不治”的假象。
昏暗的刑房里,火光跳跃,映照着一排排挂着的、沾满暗褐色血污的刑具,阴森可怖。
沈玠被用铁链吊在半空中,脚尖勉强沾地。他身上的蟒袍早已被撕扯成破碎的布条,和血肉模糊的伤口黏连在一起。新的旧的伤痕层层叠叠,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些深的伤口因为得不到处理,已经在高温潮湿的环境中腐烂发臭,流出黄绿色的脓液,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他低垂着头,呼吸微弱,整个人因为高烧而不住地颤抖,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艰难挣扎。
(痛……无处不在的痛……) (好冷……又好热……) (臭……是我自己腐烂的味道吗……)
意识偶尔清晰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处伤口传来的、钻心刺骨的剧痛,以及身体内部那令人窒息的灼热和冰冷交替。伤口腐烂的恶臭弥漫在鼻腔,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是何等不堪
(破烂……玩偶……) (肮脏……不堪……) (果然……合该如此……)
极度的生理痛苦加剧了他深入骨髓的自卑感。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件被彻底毁坏、丢弃在垃圾堆里的破烂玩偶,肮脏、丑陋、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这样的他,与记忆中那个皎洁如明月、温暖如朝阳的小公主,隔着无法逾越的天堑。这种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他感到绝望。
“啧,还真能扛。”一个满脸横肉、手指粗短的刑讯手拿着一根浸过盐水的牛皮鞭,狞笑着走上前,“我说沈督主,哦不,沈公公,您这又是何苦呢?早点画押认罪,也少受点皮肉之苦不是?大家都能交差。”
沈玠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
刑讯手脸色一沉,扬手就是一鞭!
“啪!”鞭子精准地抽在一处已经溃烂的伤口上。
“呃啊——!”沈玠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认不认?”刑讯手逼问。
沈玠艰难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沾着冷汗和血污贴在额前脸颊,脸色灰败如死人,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虚弱中,竟还残余着一丝冰冷的、不屈的光。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气若游丝,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嘲弄:
“…就这点…本事?”
刑讯手和旁边的狱卒顿时勃然变色。
“好!好得很!我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家伙硬!”刑讯手扔下鞭子,走到火炉边,拿起一根烧得通红的烙铁。
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玠看着那红热的烙铁,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死寂。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能认……认了……会牵连殿下……)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嗤——!”
通红的烙铁狠狠地摁在了他的胸膛上。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每一根神经!皮肉焦糊的气味令人作呕。沈玠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所有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喉咙里发出一种近乎窒息的、嗬嗬的响声,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涌出。
他死死咬着牙,直到口腔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味,硬是没有惨叫出声。
烙铁被拿开,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皮肉焦黑的烙印。
沈玠的头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彻底虚脱,只有微弱的喘息证明他还活着。
“泼醒他!”刑讯手冷喝道。
一桶冰冷刺骨、带着腥臭味的盐水猛地泼在沈玠身上。
“啊——!”盐水浸入无数伤口,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刺入,这种叠加的痛苦终于让沈玠发出了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再次被剧痛强行拉回了意识。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摇晃。狱卒和刑讯手狞笑的脸仿佛扭曲的鬼魅。
接着,夹棍被套上了他早已伤痕累累、甚至有些变形的脚踝。
“沈公公,最后问一次,认不认罪?”刑讯手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沈玠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刑讯手凑近去听。
却只听到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不……认…”
“敬酒不吃吃罚酒!收!”
刑讯手怒喝一声。
夹棍猛地收紧!
“呃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沈玠再也无法忍受。那是足以让人疯掉的剧痛,骨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碾碎。他发出了濒死般的、撕心裂肺的惨嚎,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断裂的琴弦,瞬间崩散。
所有的声音、痛苦、光线都迅速离他远去。
他仿佛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的深海。
(殿下……) (宜阳……)
最后闪过脑海的,是两个模糊的称谓,随即,便是彻底的死寂。
他的头彻底垂落下去,停止了挣扎和呻吟,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一点起伏,证明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还残留着一丝生机。
“头儿,好像……好像没气儿了?”一个狱卒小心翼翼地上前探了探鼻息,脸色有些发白。
刑讯手皱了皱眉,也试了试脉搏,极其微弱,时有时无。
“哼,命还真硬!泼水!别让他就这么死了!上头还没吩咐呢!”
又一桶冷水泼下,但那具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沈玠意识彻底沉沦,已然濒临死亡。
刑讯手啐了一口:“拖回牢里去!找个郎中吊着他的命!别真弄死了没法交代!”
狱卒们七手八脚地将沈玠从铁链上解下,像拖一条破麻袋一样,将他拖回了那间阴暗潮湿、满是污秽的牢房,随意扔在冰冷的稻草上。
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在那具破烂不堪的躯体里,微弱地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
而另一边,跪在乾清宫外的宜阳公主,她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望着窗外彻底沉下的夜幕,心如死灰,泪已流干。一种极其不祥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紧紧地攫住了她。
她感觉,她快要失去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