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无形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这片被蹂躏的雨林角落。只有巨大榕树被漆黑长矛贯穿的树干发出细微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开裂声,以及那长矛尾部依旧在空气中残留的、令人心悸的低频嗡鸣。
森骸之种那庞大的、散发着腐朽与毁灭气息的躯骸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十几条高高扬起、覆盖着木质甲壳的恐怖藤蔓“肢体”,悬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死亡之鞭。花苞中央那颗巨大的“吞噬之眼”中,疯狂蠕动的暗影线虫凝滞了,浑浊的暗绿色晶体死死“盯”着那根钉入树干的漆黑长矛,传递出的不再是贪婪的暴戾,而是某种……源自本能的、冰冷的忌惮与惊疑!
那根矛!矛身上流淌的暗色星纹,如同活体的深渊,散发着吞噬一切光芒与生机的气息!那气息,冰冷、孤寂、带着一种超越物理层面的、对混乱与腐朽的天然压制!
江小川背靠着冰冷湿滑、不断有木屑簌簌落下的巨大树根,心脏如同擂鼓般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右肩的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他死死抱着怀中的星尘,星纹覆盖的左臂肌肉紧绷,暗金色的光芒在皮肤下不安地流转,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着那根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气息的漆黑长矛!
矛尖深深嵌入坚韧的榕树木质,尾部兀自震颤着,嗡鸣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提醒着刚才那一击蕴含的恐怖力量。能洞穿森骸之种的木质化藤蔓如同纸糊,这力量……绝非人类!
他猛地扭头,看向长矛射来的方向——那片被昏暗绿色笼罩的、深邃得如同巨兽食道的雨林深处。
那道身影依旧存在。
静静地矗立在远处一棵巨树虬结的粗大枝桠上,仿佛与浓密的阴影融为一体。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只能看到一个模糊、修长的轮廓,如同一个由纯粹黑暗剪裁而成的剪影。没有气息,没有温度,仿佛只是这片蛮荒雨林投下的一道更深邃的阴影。
唯有两点寒芒!
如同两颗坠入深渊的冰冷星辰,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枝叶阻隔,带着一种无机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漠然,精准地落在江小川怀中——落在星尘的身上!
那目光,并非善意。没有好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一种仿佛在评估某种物品价值的……打量!如同高高在上的神只,俯视着尘埃中的蝼蚁。
星尘小小的身体在父亲怀里微微颤抖了一下。纯净的银蓝色眼眸中,之前被森骸之种激起的恐惧和倔强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又染上了一丝被这冰冷目光注视的本能不安。她的小手紧紧抓住父亲胸前的衣襟,眉心的星辰印记微微闪烁,似乎在本能地抵抗着这股无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森骸之中那庞大的腐朽树桩猛地一震!覆盖着粘稠汁液的木质化外壳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它似乎终于从对那根漆黑长矛的忌惮中挣脱出来,但目标不再是江小川父女,而是那雨林深处的暗影!
“嘶嘎——!!!” 更加尖锐、更加混乱、充满了被冒犯暴怒的嘶鸣声响起!几条巨大的藤蔓不再攻击树根后的两人,而是如同毒龙般,裹挟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撕裂空气,朝着远处枝桠上的那道暗影,狠狠抽打、穿刺而去!那巨大的腐烂花苞中央,“吞噬之眼”爆发出刺目的暗绿光芒,一股更加混乱、污秽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紧随藤蔓之后,汹涌扑去!
暗影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一下手。
动作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只是光影的一次轻微晃动!
嗡!
钉在江小川身侧榕树树干上的那根漆黑长矛,尾部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目的暗色星芒!矛身上的暗色星纹如同被点燃的活体电路,疯狂流转!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根深深嵌入树干的漆黑长矛,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猛地拔出!但它并非倒飞回主人手中,而是……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同一时间!
噗!噗!噗!噗!
数声沉闷到极致的、如同钝器击打朽木的声响,在远处森骸之种那庞大的躯体上同时炸开!
只见那几条正朝着暗影猛扑过去的粗壮藤蔓肢体,如同被无形的利刃瞬间切断!巨大的断口处光滑如镜,覆盖的木质化甲壳和内部墨绿色的粘稠组织瞬间失去了所有光泽和活性,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生机,变得灰败、干裂!
断掉的藤蔓如同失去生命的巨蟒,沉重地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污浊!
而森骸之种主体那巨大的腐烂花苞上,也同时出现了数个碗口大小的、边缘光滑的恐怖孔洞!粘稠的墨绿色汁液如同喷泉般从中飙射而出!花苞中央的“吞噬之眼”猛地一暗,内部蠕动的暗影线虫发出无声的哀嚎,疯狂地扭曲、湮灭!
“嘶嘎——!!!” 森骸之中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剧痛和恐惧的凄厉尖啸!庞大的身躯疯狂地颤抖、后退!那混乱的精神冲击波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消散!剩余的藤蔓肢体如同受惊的蛇群,猛地收缩,护住受伤的主体!
它怕了!它彻底怕了!那根矛,那矛上蕴含的力量,是它混乱腐化本质的天敌!
庞大的腐化母株不再有任何犹豫,剩余的藤蔓疯狂插入地面,拖拽着它那巨大的、流淌着污血的腐朽身躯,如同丧家之犬般,朝着雨林更深处、更黑暗的地方,仓惶地退去!碾碎树木、撞断藤蔓,留下一条狼藉的、散发着恶臭的毁灭之路,迅速消失在浓密的绿色屏障之后。
震耳欲聋的破坏声和那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也随之远去。
雨林,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巨大榕树树干上那个狰狞的孔洞,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淡淡的、如同烧灼金属般的暗色星纹气息,证明着刚才那电光火石、却足以改变生死的恐怖交锋。
江小川如同虚脱般,背靠着树根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血污和泥浆。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右肩的伤口在刚才的紧绷和剧烈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临时凝结的银蓝薄膜,带来钻心的痛楚。
星尘似乎也松了口气,小小的身体不再颤抖,纯净的眼眸中带着残留的惊悸,好奇地望向远处那棵巨树的枝桠。那冰冷的注视,似乎也随着森骸之种的退却而消失了。
走了吗?那个神秘人?
江小川挣扎着抬起头,再次望向那片阴影深处。
枝桠上,空空如也。
那道如同暗影本身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根贯穿藤蔓、震慑巨兽的漆黑长矛……不,长矛也已消失!
等等!
江小川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刚才长矛钉入的树干位置!
那里,巨大的孔洞边缘,残留着被暗色星纹力量侵蚀的焦黑痕迹。而在孔洞下方,潮湿的腐殖质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不是长矛。
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木的令牌。
令牌造型古朴,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历经岁月。一面光滑如镜,另一面,则刻着一个极其简洁、却又玄奥无比的符号——一个由三根长短不一的、相互交错的直线构成的、如同抽象化爪痕般的印记。印记线条冷硬、锋利,散发着与那根长矛同源的、冰冷而内敛的气息。
江小川强忍着剧痛,挣扎着爬过去,用还能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枚令牌。
入手冰凉沉重,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质感,却又蕴含着某种木质的纹理。令牌本身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只有那个冰冷的爪痕印记,仿佛蕴含着某种指向性的意志。
这是……那个神秘人留下的?什么意思?指引?还是警告?
就在这时!
“嘶……” 一阵压抑着痛苦的、微弱的抽气声,从侧面不远处的一片巨大蕨类植物丛后传来!
江小川瞬间警觉!星纹左臂下意识抬起,暗金光芒流转,将星尘护在身后!他猛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片被巨大藤蔓和森骸之种肆虐过的狼藉地面上,几片巨大的、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蕨叶被艰难地掀开,一个浑身沾满泥浆和墨绿色污血、狼狈不堪的身影,挣扎着从下面爬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形瘦削,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原色、多处破损的深色耐磨布料猎装,脸上布满泥污和擦伤,嘴唇干裂,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茫然。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受了伤,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把已经折断的、造型奇特的金属弩弓。他的气息微弱,显然也经历了巨大的消耗和惊吓。
他挣扎着抬起头,当看到江小川,尤其是看到他怀中被星辉笼罩、显得异常不凡的星尘时,浑浊疲惫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极度的震惊、一丝狂喜,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敬畏?
“星…星火……” 年轻人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如同梦呓般的嘶哑声音,“是…是星火吗?你们…你们是‘星火’的人?!”
星火?那是什么?
江小川眉头紧锁,警惕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幸存者。他怎么会在这里?是被森骸之种袭击的幸存者?还是……和那个神秘暗影有关?
年轻人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问完这句话,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黑,直接晕厥了过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浆里。
江小川抱着星尘,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年轻人,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枚冰冷的、刻着爪痕印记的黑色令牌。
雨林的深处,似乎传来了几声短促而尖锐、如同某种特殊鸟鸣的信号声,由远及近。
新的谜团,新的遭遇。这片蛮荒之地,似乎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