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静止。比之前的蛰伏更加彻底,更加令人窒息。
江小川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一块被遗弃在冰冷星骸深处的、没有任何生命波动的矿石。他甚至刻意放缓了心跳的频率,拉长了呼吸的间隔,每一次微弱的胸腔起伏都经过精确计算,与身下星槎残骸因深层震动传来的细微结构呻吟保持同步,完美地融入环境的“背景噪音”之中。
灵犀链接并未断开,但已被星尘压制到了近乎湮灭的程度,只留下一条比发丝还要纤细的、仅能传递最基础状态信号的虚无通道。所有的数据界面早已消失,庞大的计算力不再用于分析,而是全部转向构建最极致的、多层嵌套的隐匿屏障,将两人(如果星尘还能算“人”的话)的存在感抹除得干干净净。
胸口那枚被强行冰封的烙印,如同一个死寂的黑洞,不再传来任何感觉,连之前那冰冷的虚无感都已消失,仿佛那里从未存在过任何东西。但江小川知道,这只是假象,是星尘以莫大力量维持的脆弱平衡。一旦那外部的共振再次袭来,或者内部的冲突积累到某个临界点,这冰封的烙印将会变成一个最不稳定的炸弹。
时间在极致的精神紧绷中缓慢爬行。那来自地底的沉重震动,每一次传来,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审判。江小川的全部感知都聚焦于此,不再是分析,而是纯粹的监控,如同躲在掩体后的士兵,死死盯着远处敌人的探照灯,计算着其扫过的规律和间隙。
“咚……” (相对平稳…深度未变…) …咚…… (频率恒定…无异常能量伴随…) …咚…… (…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的间隔…延长了0.03秒?)
一个极其细微的差异,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尘,瞬间被江小川捕捉到,并通过那纤细的链接传递过去。
星尘的反馈瞬间返回,冰冷而简洁: 【确认。震动周期出现极其微小延长。衰减开始。】 【根据现有数据推算,当前周期剩余时间:2.1标准时区。】 【震动源活跃度正在缓慢降低。】
衰减期!那庞然大物的移动周期,终于开始走向尾声!
这意味着最危险的阶段即将过去,但也意味着,留给他们的“安全窗口”正在加速关闭。一旦震动周期完全结束,谁也不知道那“看守者”是会进入休眠,还是会启动另一种模式的巡查。
必须在这最后的窗口期内,找到离开这片区域的方法!
然而,如何行动?任何能量波动都可能再次引来注视。
就在这时,一直维持着绝对静默的星尘,再次传来一道意念。这一次,并非指令,而是一段…经过高度压缩处理的…结构信息。
是这片星槎残骸以及周边相连废墟区域的、极其详细的内部结构图!并非通过主动扫描获得,而是星尘根据之前零星收集的数据(包括江小川爬行路径、维生椁滑落轨迹、能量管线分布、应力结构分析等),结合星轨文明舰船通用设计模板,进行的超高精度推算模拟!
图中清晰地标注出了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以及数条可能通往相对安全区域(通常是更大空间或靠近外壳)的路径。每一条路径都标注着预估的风险等级、障碍类型、所需体力以及…最关键的是——对能量隐匿性的要求。
其中一条路径,引起了江小川的注意。
它并非向上,而是继续向下,迂回地利用一处因爆炸形成的、尚未被完全堵塞的维护管道系统,绕过几个主要的承重结构断裂区,最终通往一个标注为“次级货物转运舱”的区域。那个区域似乎相对完整,并且有一个巨大的破损裂口,直接通向外界废墟。
这条路线的优势是:大部分路段位于残骸深层,受外部能量风暴和可能存在的监视影响较小,且出口直接对外。 劣势是:路径复杂,需要穿越极其狭窄的管道,对体力要求极高,且最深处的路段…非常靠近之前探测到的、那深层震动传递最强烈的区域!
风险极高。但或许是唯一一条不需要动用任何能量、仅凭肉身攀爬就有可能离开的路径!
“路径d。评估。”星尘的意念传来,将选择权交给了他。她只提供数据和概率,决策需要他自己做出,以减少任何可能因意志犹豫而产生的能量涟漪。
江小川的意识在那条蜿蜒向下的路径上反复扫过。他能“看”到管道内可能存在的尖锐金属断面、凝固的化学药剂残留、以及那令人不安的、指向下方深处的震动箭头。
但他也看到了出口外那片广阔的、代表着“离开”的标记。
没有犹豫太久。他通过那纤细的链接,传递回一个坚定的意念波动:“同意。”
“准备移动。遵循我的引导。绝对静默。”星尘的回应立刻传来。
下一刻,江小川感觉到,紧贴着的机器人残骸传来的温润能量流彻底切断。那团菌毯组织的光芒彻底熄灭,变得如同普通的金属苔藓,甚至开始模拟周围环境的冰冷温度。
他失去了最后的能量来源,重新变回那个只能依靠自身力量的残破躯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挪动身体,每一个动作都分解成最细微的步骤,肌肉紧绷到极致,控制着不发出任何声响。如同慢放的镜头,他离开了那台给予他最后温暖的残骸,冰冷的空气瞬间再次包裹了他。
根据结构图的指引,他摸索到舱室边缘一处被扭曲金属板部分掩盖的破损管道口。洞口狭窄,边缘锋利,内部黑暗隆咚,散发着陈旧的尘埃和机油混合的气味。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开始向内攀爬。
这是一段极其艰难的旅程。管道内部远比图上显示的更加糟糕,不时有突出的断裂线缆和金属刺需要小心避开,有些地段甚至需要他用已经异化、相对坚韧的手掌强行撑开变形的管壁才能通过。冰冷的金属摩擦着刚刚新生、依旧敏感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他全神贯注,将所有意志都用于控制身体和记忆路线,不敢有丝毫分心。星尘不再提供任何信息,如同彻底消失,只有那幅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的结构图,是唯一的指引。
越是向下深入,那种来自地底的沉重压迫感就越是清晰。通过紧贴管壁的骨骼传导,那“咚…咚…”的声响变得更加沉闷,更加震撼人心,仿佛那移动的巨物就在一墙之隔的下方。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又被强行压制下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能源灯光,而是从管道尽头裂口处透入的、废墟特有的铅灰色天光!
出口快到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爬出管道,进入那个所谓的“次级货物转运舱”时,他的手掌按在管道内壁上,却感觉到了一种…异常的触感。
那不是金属的冰冷,而是一种…温润的、仿佛某种生物角质层的…细腻触感?甚至还带着极其微弱的…弹性?
他猛地停下动作,借着尽头透来的微光,仔细看向管道内壁。
只见在他手掌按住的区域,管道内壁的金属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极其薄弱的、几乎透明的、呈现出微弱肌理感的…生物薄膜?
这薄膜似乎是从管道接缝处生长出来的,极其微弱地…随着那地底传来的震动…同步搏动着!
不仅如此,他还能闻到一股极其淡薄的、与这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带着一丝腥甜的…生命气息?!
这下面…除了那冰冷的“看守者”…难道还有别的活物?!
(第12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