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试后的两天，我们仨在山洞里过得有点心神不宁。虽然考试的时候挺有底气，可一想到要发成绩单了，心里还是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小九没事就问我：“姐，你说我能及格不？要是考不及格，是不是还得再读一年？”小娴也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我能提前知道答案似的。
其实我心里也没底。考试那会儿是凭着一股劲儿，题目好像都会做，可下来一琢磨，又觉得这里可能错了，那里可能没答全。尤其是数学最后那道应用题，我算了好几遍，答案都不一样。
终于到了毕业典礼那天。天还没亮透我们就起来了，心里又是期待又是害怕。穿上那身最干净的衣服，我们再次挺直腰板下了山。寨子里好像真的恢复了点生气，路上能看到些走动的人影，虽然看我们的眼神还是有点怪，但至少没人再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们了。
学校现在大变样，有新的教室，冉老师最后让我们再唱那首用（洗衣歌）改编的，何大善人，哎…是谁帮咱们修学堂咧…，“何忠实”给我捐款6万新修的教学楼，我们班级在三层第一间，今天被打扫得格外干净。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着“毕业快乐”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六年级的同学差不多都来了，叽叽喳喳地坐在座位上，脸上都带着兴奋和紧张。冉老师站在讲台上，穿着那件最体面的中山装，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的笑容。我的老铁小燕燕跟我在下面很紧张，
典礼很简单。冉老师说了些鼓励的话，还让我们再唱一遍何大善人，还教育我们要懂得感恩！吃水不忘挖井人，还表扬了我们这届学生在“非典”这么困难的情况下坚持学习。然后，就开始发成绩单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着冉老师一张一张地念名字，同学们一个一个地上台领取，有的兴高采烈，有的垂头丧气。我的手心全是汗。
“唐平萍！”冉老师终于念到了我的名字。
我“嚯”地站起来，快步走到讲台前。冉老师把成绩单递给我，脸上带着一种特别欣慰、甚至有点激动的表情，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非常肯定地说：“平萍，考得很好！语文98，数学100！总分年级第一！”
我接过那张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纸，低头一看，上面红笔写的分数清清楚楚！数学真的是100分！语文98！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段时间所有的委屈、害怕、辛苦，好像在这一刻，都值了！
“好样的，平萍！”冉老师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郑重，“根据你的成绩，你被镇里的初中录取了！有两个学校可以选，一个是镇上的重点初中，条件好，师资强，但是需要住校；另一个是小盾乡初中，就在咱们乡里，离家近些，七八公里路，不用住校，每天可以走读。你……好好想想，跟家里人商量一下。”
我拿着成绩单，晕乎乎地回到座位上，心里像开了锅一样，又高兴又乱。小燕燕和另外一个同学凑过来看我的成绩单，小燕燕兴奋地直拍大腿：“平萍！你太厉害了！满分啊！”另外一个同学王小花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小燕燕说跟我一起去小盾乡走读，她数学90，语文88，我们俩高兴得互相拥抱，我们毕业了，好舍不得小学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冉老师的辛苦教导！冉老师眼睛红红的说，同学们毕业了 ，要记得多回来母校看看，好了，大家都各回各家吧！
接着下来我跟小燕燕手拉手走出教室，去看看小九和小娴的的成绩单。小九语文刚及格，数学七十多，总算顺利毕业了。小娴年纪小，成绩也不错。我们都拿到了那张盖着红印章的小学毕业证书。
毕业典礼在一片混杂着喜悦和离愁的气氛中结束了。同学们互相道别，有的约着以后去镇上玩，有的说着可能再也见不着了。我们仨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冉老师叫住了我。
“平萍，你留一下。”冉老师示意我跟他到教室外面。
我跟着冉老师走到教室外那棵老槐树下。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斑斑点点。
“平萍，”冉老师看着我，语气很认真，“刚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镇中和小盾乡中，你想去哪个？”
我捏着手里那张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心里乱糟糟的。镇中……那是多好的学校啊！寨子里这么多年，也没几个能考上的。去了那里，就能接受更好的教育，说不定真能像冉老师说的，走出大山，改变命运。可是……住校？长期离开弟弟妹妹？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小九和小娴依赖的眼神，浮现出阴沟崖那个漆黑但却是我们唯一依靠的山洞，浮现出奶奶那双恶毒的眼睛和寨子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我要是长期不在家，他们俩怎么办？谁能保护他们？谁能照顾他们？奶奶会不会趁机……
我不敢想下去。
小盾乡中……离家近，七八公里山路，虽然远，但每天走上两三个小时，也能来回。早上天不亮出发，下午放学天黑前能赶回来。这样，我白天去上学，晚上还能回山洞照顾弟弟妹妹，守着我们的家。虽然辛苦，但至少我们仨不用分开。
“冉老师，”我抬起头，看着冉老师关切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我想去小盾乡中。”
冉老师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惋惜和不解：“平萍，你可想好了？镇中的条件真的好很多，机会也更多。七八公里山路，天天走读，很辛苦的！而且冬天路滑，夏天暴雨……”
“我想好了，冉老师。”我打断他，用力点点头，“我知道镇中好。可是……小九和小娴还小，我不能丢下他们。我要是住校了，他们俩在山洞里，我不放心。家里……家里也没别人能指望了。”我说着，声音有点哽咽，但强忍着没哭出来。
冉老师看着我，沉默了很久。他叹了口气，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有惋惜，有理解，也有心疼。他最终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唉……你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让人心疼……好吧，既然你决定了，老师尊重你。小盾乡中也不错，只要你肯努力，在哪都能学出来！以后上学放学路上，一定要小心！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师！”
“嗯！谢谢冉老师！”我用力点点头，心里既有点遗憾，又感到一种踏实。
拿着毕业证书和成绩单，我们仨再次踏上了回山崖的路。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小九和小娴还在为我的好成绩兴奋不已。
“姐，你真要去乡里上学啊？那以后你天天都得走好远的路了。”小九有点担心地说。
“没事，”我笑了笑，看着手里那张证明我努力的成绩单，心里充满了力量，“路远点怕啥？能上学就行！以后我早上早点起，下午放学就回来。你们在洞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小娴紧紧拉着我的手：“姐，我等你回来。”
回到山洞，我把毕业证书和成绩单小心翼翼地用油布包好，藏在最安全的角落。看着洞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心里明白，小学毕业只是一个开始。前面的路还很长，很艰难。去乡里上学，意味着更辛苦的奔波，意味着要同时兼顾学习和照顾家庭的重担。
但我不怕。我有聪明的脑袋，有勤劳的双手，有弟弟妹妹需要守护。这张成绩单，证明了只要努力，就有希望。选择了小盾乡中，虽然放弃了更好的机会，但守住了这个风雨飘摇却属于我们仨的“家”。
奶奶，寨子的流言，生活的艰辛……你们尽管放马过来吧！我唐平萍，已经长大了！我会一边读书，一边把这个家撑下去！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