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眼看暑假就剩下最后一个月了。山里的日头毒得很,但为了开学能宽裕点,我们仨一点没敢闲着。每天天蒙蒙亮,我们就带着干粮和水,钻进更深的山里去找药材、摘山货。
这段时间运气不错。大黄的鼻子灵,带着我们找到了一片年份很足的黄精,挖出来根茎粗壮,品相很好。还在一个背阴的陡坡上,发现了几丛肥嘟嘟的天麻。山货也没少捡,木耳、香菇晒了满满几大筐。看着堆在洞里的收获,心里踏实了不少。
东西攒得差不多了,我们商量着,得去趟镇上赶集,把药材和山货卖了,换点钱,好准备开学要用的东西。
赶集那天,我们起了个大早。我把晒干的药材和山货仔细捆好,分成三个背篓,我们一人背一个。小九抢着要背最重的那个,被我拦住了,他年纪小,怕压坏了身子。小娴也背了个小点的背篓,里面装满了晒干的香菇和木耳。
山路难走,但我们心里揣着希望,脚步也轻快了许多。走到能搭车去镇上的路口,正好遇上去镇里拉化肥的拖拉机,好心的司机大叔看我们三个娃背着这么多东西,招呼我们上了车斗。坐在颠簸的拖拉机上,看着路两边的山往后退,风呼呼地吹在脸上,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到了镇上,集市里人声鼎沸,热闹得很。我们熟门熟路地背着背篓,直接去了那条老街的“济生堂”药铺。药铺的掌柜还是那个戴老花镜的爷爷,他认得我们,看我们这次带来的黄精和天麻成色好,称重的时候连连点头,最后给了个很公道的价钱。山货也顺便在集市上卖给了熟悉的干货铺老板。
捏着手里厚厚一沓皱巴巴的票子,我们仨激动得脸都红了!这可是我们靠自己双手挣来的!比以往任何一次卖的钱都多!
从药铺出来,我们像打了胜仗的小兵,昂首挺胸地走在集市上。空气里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我们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路过一个卖剪粉的小摊,热腾腾的蒸汽裹着酸辣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咬了咬牙,决定奢侈一回!
“老板,来三碗剪粉!多加豆芽!”我大声说,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带着底气。
坐在小摊矮凳上,吸溜着酸辣爽滑的剪粉,碗里漂着红油和葱花,吃得我们鼻尖冒汗,浑身舒坦。小九吃得最快,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抹着嘴说:“姐,这粉真好吃!”小娴也小口小口吃着,脸上是满足的笑容。看着弟弟妹妹开心的样子,我觉得再苦再累都值了。
吃饱喝足,我们开始办正事。首先要买的是鞋子!我们脚上的解放鞋,底子都快磨穿了,鞋帮也开了线,根本禁不住天天走读的磨损。我们走进一家卖胶鞋和布鞋的店,挑来挑去,最后每人选了一双结实的绿色解放鞋。虽然样式土,但耐穿,也便宜。
接着,我们去了卖衣服的摊位。我和小娴早就商量好了,想买件白衬衫,开学穿精神点。在挂满衣服的架子前,我们挑了又挑,比了又比,最后我选了一件领子带点小花边的白衬衫,小娴选了一件简单大方的。小九则看中了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穿在身上试了试,大小正合适,显得他精神了不少。付钱的时候,虽然心疼,但看着弟弟妹妹穿着新衣服那高兴劲儿,我也笑了。
我还惦记着件事。上次在寨子口被奶奶羞辱,说我“不干净”,我心里一直憋着口气。我拉着小娴,走到卖雪花膏和头绳的杂货摊前,精心挑了一瓶最便宜的、带着淡淡香味的雪花膏,又选了几根红色的、扎头发用的毛线头绳。我要让自己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不能让任何人再看扁我们!
买完东西,日头已经偏西了。我们背着装满新鞋新衣的布包,揣着剩下的钱,心满意足地踏上了回寨子的路。回去没有顺风车可搭,全靠两条腿走。虽然累,但摸着包里崭新的东西,想着开学后能穿着新衣服、新鞋子去上学,我们一点都没觉得苦,反而有说有笑的。
走到寨子口,天已经擦黑了。那棵熟悉的老槐树像把大伞,立在暮色里。我们正准备加快脚步赶回山洞,眼尖的小九突然拉了拉我的衣角,压低声音说:“姐,你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咯噔”一下!老槐树底下,果然坐着几个人!正是奶奶邱桂英和那几个平时最爱嚼舌根的长舌妇!她们围坐在一起,脑袋凑得很近,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但那表情,一看就没憋好屁!
我们想装作没看见,低着头想快步走过去。可已经晚了!奶奶那双像鹰一样尖的眼睛,已经扫了过来,一下子就盯住了我们!尤其是看到我们手里拎着的、装新衣服新鞋的布包时,她那三角眼里瞬间射出一道混杂着嫉妒、恼怒和恶毒的光!
她猛地提高嗓门,声音又尖又刻薄,像瓦片刮锅底,明明是冲着那几个老婆子说,可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向我们:
“哎哟喂!瞧瞧!这是谁家发财了呀?大包小包的,这是把集上的好东西都搬回来了吧?啧啧啧,真是有钱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千金小姐呢!”
她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旁边那几个老婆子也跟着发出暧昧的、令人不舒服的嗤笑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们和手里的布包上来回扫视。
我的血“嗡”的一下冲到了头顶!脸瞬间涨得通红!手里紧紧攥着布包的带子,指甲掐进了手心。小九气得胸膛起伏,小娴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奶奶见我们没吭声,更加得意,话也越说越难听,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们脸上了:
“哼!有些人啊,就是没良心!自己吃香喝辣,穿新衣穿新鞋,倒是逍遥快活!也不想想,自家老人还在吃糠咽菜呢!良心都被狗吃了吧?也不知道这钱是哪儿来的?别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她这话,恶毒得像淬了毒的刀子,不仅骂我们没孝心,还暗指我们的钱来路不正!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它掉下来。我不能哭!不能在她面前示弱!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奶奶那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有些发抖,但却异常清晰地反驳道:
“奶奶!您说话要讲良心!这钱是我们姐弟仨起早贪黑、钻山爬崖,一根草药一根草药挖来的,一朵香菇一朵木耳捡来的!是我们用汗水换来的干净钱!我们没偷没抢!买双新鞋买件衣服,是想开学能体体面面地去上学!怎么就不行了?!难道我们活该天天穿破衣烂衫,被人瞧不起吗?!”
我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小九也梗着脖子喊道:“就是!我们靠自己本事挣钱!你管不着!”
奶奶被我们顶撞,脸上挂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指着我们的鼻子骂道:“反了你们了!还敢顶嘴!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不认长辈了?我看你们就是欠收拾!”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旁边一个稍微明白事理的老婆婆可能觉得太过分了,拉了拉奶奶的衣袖:“桂英,算了算了,娃儿们也不容易……”
奶奶一把甩开她的手,还想再骂。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跟她做无谓的纠缠。我拉紧小九和小娴的手,冷冷地看了奶奶一眼,一字一顿地说:“奶奶,我们行的端做得正!您爱怎么说随您!小九,小娴,我们走!”
说完,我不再理会奶奶在身后气急败坏的叫骂和那几个长舌妇的窃窃私语,挺直脊梁,拉着弟弟妹妹,大步流星地朝着回山崖的路走去。
暮色越来越浓,山路崎岖。但我们的脚步,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新买的鞋子踩在碎石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我知道,奶奶绝不会就此罢休。但这一次,我们穿着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新衣新鞋,心里那份底气和尊严,是任何恶语中伤都打不垮的!
回到山洞,点亮蜡烛,看着摊开在草铺上的新衬衫和新鞋子,闻着那淡淡的肥皂和雪花膏的香味,我们相视而笑。今天的委屈和愤怒,仿佛都被这崭新的希望冲淡了些。
开学,我们一定要穿着这身新行头,堂堂正正地走进新学校!奶奶,你等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