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
沉闷的瓷器碎裂声在死寂的废弃矿坑上空回荡，一声接着一声，像密集的鼓点扣人心弦。
历经万载风霜的封印，早已在时光的冲刷下失去往日光泽，边缘处的阵法纹路早已模糊，明明灭灭地浮现在矿坑之上。
眼下封印剧烈震颤，表面浮现无数细微的裂痕，眨眼间，那些裂痕便如碎裂的琉璃疯狂地蔓延、交织，覆盖整个封印。
“嘭”的一声暴鸣，封印不堪重负地迅速瓦解崩塌，无数阵法碎片向内坍缩，又猛地向外激射，化作漫天星砾。
磅礴的魔气从深不见底的矿坑喷涌而出，带着刺骨的阴寒与灼热混杂的呛人腐气瞬间席卷整个矿坑边缘。
碎石与尘埃被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盘旋飞舞，密集地击打在岩壁上，发出连绵不绝的噼啪脆响。
男人静立在矿坑边缘，身形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稳如磐石。墨色斗篷在身后猎猎鼓动，布料翻卷的声音淹没在魔气呼啸之中。
他能感觉到脚下地面传来细微持续的震动，空气中弥漫的魔气带着冰冷的触感拂过裸露的皮肤，又在下一刻带来诡异的灼热。
猎猎作响的猎风无意掀开男人斗篷兜帽的一角，露出底下一双流光溢彩、内蕴藏万千破碎星辰的眸子。
那双眼睛此刻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兴奋、几近癫狂的炽热、冰冷刺骨的嗜血，以及刻骨铭心的恨……种种极端的情绪在那双流光眸中激烈碰撞、交融，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令人心悸的幽暗漩涡。
“哈哈………”
“哈哈哈………”
“老子出来了，老子终于出来了！”
“我们出来了，我们出来了！”此起彼伏的呼喊在矿坑回荡，声音中带着嘶哑的狂喜。
魔雾翻涌，一道模糊的人影看不清面容，猩红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幽光，周身散发的威压让在欢呼雀跃的小魔们瞬间鸦雀无声。
那人影在男人面前逐渐变得清晰，青衫广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眉梢微挑，自带三分笑意，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周身自带一股书卷气，不像魔，倒像个凡界的读书人。
他站定时，带来一丝与周遭污浊魔气格格不入的冷檀香。
“幻魇大人麾下左护法千夜见过大人，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低沉清晰的语声传入耳中，打破了魔气的嘶鸣。男人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收敛却又不容忽视的魔气波动，如同平静水面下的暗流，稍不注意便会被卷入其中。
男人：“魔尊左使，南宫吾。”
千夜眼底的惊诧一闪而逝，“千夜斗胆，敢问左使大人何时担任这左使一职。”
千夜声音平稳，看似镇定自若，但尾音极细微地收紧，昭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不怪他疑神疑鬼、大惊小怪，细细算来他跟幻魇已有千万年，在幻魇尚未被封印时，他作为幻魇的左膀右臂时常跟着她东奔西跑。
后来他被修士追杀封印在此，都清楚记得魔尊只有一个跟了他万万年的右使。
如今万万年过去，突然冒出一个自称魔尊左使的人，他当然要小心谨慎，谨防被人当棋子。
南宫吾静静注视着千夜，那双蕴藏细碎星辰的眸子似乎能穿透人心。
“你在质疑我的身份？觉得我是打着魔尊左使的旗号，把你、把这些魔族放出来，当作达成不可告人目的的棋子？”南宫吾静静注视着千夜，那双蕴藏细碎星辰的眸子似乎能穿透人心，将千夜心底的那点小心思看得通透。
千夜脸上的镇定有一刹的皲裂，像是被人当众掀开藏在袖中的秘密，暴露在阳光底下。
他连忙躬身，讪讪地摆了摆手：“左使大人说笑了，千夜绝无此意！只是……只是万万年未见，魔域人事变迁太大，千夜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才斗胆发问，绝非质疑大人身份。”
“是吗？”南宫吾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魔气浮动，一道无形的压迫径直落在他身上，“可你方才掌心凝聚的杀招，直到此刻都未散去。若不是心存戒备，为何不敢将手放下？”
千夜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他没想到自己这点细微的动作都被对方捕捉得一清二楚，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大人明鉴，千夜刚从封印中脱出，养成的戒备习惯尚未来得及更改，绝非针对大人！”
南宫吾盯着他看了片刻，眸中那抹锐利的光芒才渐渐褪去，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但愿如此。”他淡淡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南宫吾懒得再和千夜拉扯这些无关紧要的试探，抬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抛入他怀里。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刻满繁复魔纹的令牌。
千夜接过令牌，垂下眼睑，看着正好和他放在心口处千万年是一对的令牌，眸中的最后一丝疑虑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立马挺直身躯，双手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魔族大礼，姿态恭敬至极：“千夜多有冒犯，望左使大人恕罪！”
“不知幻魇大人可好？”行礼过后，千夜抬头，眼中满是急切与关切，语气也比之前诚恳了许多。
南宫吾收回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声音低沉：“尚可，她被封印在归墟之海万万年，如今封印开始松动，或许再过个千万年，她便可破封而出。”
千夜闻言，脸色骤沉，急声道：“大人难道就没有办法加快破封的速度吗？”
“千万年太久，若是仙门百家察觉异动，定会加固封印，到那时……”
南宫吾抬手打断他的话，“可以。但魔域的旧部要么消散于岁月，要么被仙门屠杀殆尽，如今我们手底下无人可用，做什么都只能亲力亲为。”
“千夜，事儿要一件一件做，饭得一口一口吃，不可操之过急。”
“若让那些仙门百家发现端倪，你该知道后果——不仅幻魇永无出头之日，剩下的封印之地乃至你们这些残存的魔族，也会被追杀，直至彻底绞杀殆尽。”
千夜闻言，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连忙躬身：“是属下操之过急！不知大人所说之法是何计策？千夜愿上刀山下火海，但凭大人吩咐！”
南宫吾闻言浅笑不语，只是微微侧开身，露出身后被魔气束缚的身影。
那是个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的男孩，约莫七八岁，身形单薄得像片枯叶，此刻正瑟瑟发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牙齿咬得下唇泛白，却连动都不敢多动一下，眼中满是恐惧。
“蜉蝣，告诉他，我要的人是谁。”南宫吾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落在男孩耳中，让他身子又是一颤。
被唤作蜉蝣的男孩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慌忙抬眼，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是……是一个叫覃故的仙君哥哥！”
千夜眉头紧锁，面上满是困惑与不解，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仙门修士，怎会与救出魔尊和魔将有关？
他转头望向南宫吾，眼神中满是谦虚求解答的哀求。
南宫吾见状，才大发慈悲娓娓道来：“那覃故可是我们打破封印的重要一环。”
“千年前，幻魇在各个仙门中布下棋子，暗中培养出数以万计的魔种，作为打破封印的‘破阵之钥’。”
“而覃故，便是她在那数以万计的魔种中亲自选出的佼佼者，用自身本源精血种下的‘本命魔种’。”
“寻常的魔种堕魔不过是给那些仙门大宗带来点不痛不痒的小麻烦，于我们而言也不过小打小闹，毫无助力。”
“可覃故若堕魔，那便截然不同。他体质特殊，能承载幻魇及其他魔将乃至魔尊的部分力量，成为打碎归墟之海和各地封印的无双利器。”
“原来如此！”千夜恍然大悟，随即再度躬身，“属下明白！请大人吩咐，属下该怎么做？”
南宫吾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淡淡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他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暗红瓷瓶，瓶身刻着诡异的魔纹，递到千夜面前，“你要做的，便是褪去魔气，伪装成修士潜伏到覃故身边。守着他，护着他，绝不能让问心宗或其他仙门的人察觉到他体内的魔种。”
南宫吾顿了顿，指尖轻点瓷瓶，继续道：“等获取他的信任后，将这里面的‘养魔露’每隔一月，悄悄混入他的饮食或是丹药中。”
“此露无色无味，会滋养他体内的魔种，直至魔种彻底吞噬他的仙根，长成参天大树……”
“属下明白！”千夜接过瓷瓶，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追问，“只是属下该如何判断，魔种是否已然长成？”
南宫吾抬眸望向归墟之海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无需判断。体内有魔种之人服用养魔露，魔种会受它滋养吞噬修士的灵根，等到那覃故灵根被吞噬，沦为废人之时，你再给他种下心魔引。”
“之后我们只需要静待他仙基崩塌、魔气外泄、彻底堕魔。到那时，便是我们动手破开所有封印的最佳时机。”
千夜攥紧暗红的瓷瓶，躬身应道：“属下明白！定当按大人吩咐，步步为营！”
南宫吾：“记住，此事最忌操之过急。养魔露需按时按量投喂，心魔引更是要在他灵根尽失、道心最脆弱时种下。”
“若出半点差错，被仙门察觉端倪，或是让覃故提前殒命，届时魔尊与幻魇怪罪下来，我可不会为你求情。”
千夜心中一凛，语气坚定：“属下谨记大人教诲！哪怕粉身碎骨，也绝不会坏了大人的大事！”
见他态度决绝，南宫吾微微颔首。
千夜这时转头看向身后，那里站着数百名魔兵，又问道：“大人，属下此去问心宗需藏匿身份，这些魔兵不便同行，不知大人对他们可有安排？”
“他们的去处我自有安排，你不必担心。”南宫吾淡淡开口，目光却忽然瞥到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有丝毫动作的蜉蝣。
对千夜道：“你将蜉蝣也带上。他曾在旧城区见过覃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或许对你接近他能有几分助力。”
千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蜉蝣，见男孩身形单薄、满脸怯懦，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为难之色，眸底清一色抗拒：“大人，此行凶险，问心宗高手如云，属下独自潜伏已是不易，再带蜉蝣一个孩子……恐怕有所不便，若是不慎暴露，反而会误了大事。”
“他并非孩童。”南宫吾冷声打断，“他是烬玉琉璃裔，已经五百岁了。”
千夜眼底掠过一丝困惑，丝毫没有抓住南宫吾话里的重点：“大人，何为烬玉琉璃裔？”
南宫吾倏地转头，目光凌厉望向千夜，周身隐隐泛起杀意：“蚍蜉朝生暮死，从不敢问天地缘由。你现在既听命于我，就得学蚍蜉的本分——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看的，别看。”
千夜当即噤声，垂首不语。
南宫吾这才渐渐敛去眼底的杀意，将目光重新落回地上的蜉蝣身上。
他缓缓蹲下，宽大的黑袍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尘埃，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住蜉蝣的下巴，强迫那他抬头看着自己。
“你若不想落得和蚍蜉一样的下场，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千夜会带你去找那个赠你木符的仙君哥哥。到时候无论你用什么手段都要让他留下你和千夜。”
南宫吾声音轻柔如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要乖乖听话，做个有用的人。这样，才不会死。”
蜉蝣浑身抖如筛糠，泪水混着血污划过脸颊，只能胡乱点头，连啜泣都死死压抑在喉间。
另一边，夜色浓稠，风里带着刺骨的湿意。
南宫窈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紧跟在臧剑玉身侧，视线如磁石附体，一刻也不离他怀里的覃故，眉间是挥之不去的忧心忡忡。
臧剑玉无视南宫窈的视线，抱着覃故走在厉君撷身后，步履沉稳，周身萦绕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覃故的头无力地靠在他颈侧，呼吸绵长，每一次轻浅的起伏都牵动着臧剑玉绷紧的神经。
楚平野走在后面，目光几乎钉在臧剑玉的背影和那垂落的鲜红衣袖上，几次欲言又止，脚下步伐凌乱，内心的焦灼几乎溢出。
蒋延看不下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沉声道：“楚道友，冷静些。有师尊在，大师兄定会安然无恙。”
楚平野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压抑着愤怒：“无恙？你没看到他刚才躺在那个鬼阵里的样子吗？脸色白得……白得跟纸一样！我……”
道远低诵一声佛号，“楚施主，关心则乱。”
楚平野胸口剧烈起伏，狠狠瞪眼道远，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盯着臧剑玉冷硬的侧影，喉结滚动，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你……懂什么……”
“…你……你什么都不知道……霭霭他……”
话音未落——
“咻——！”
一道尖锐的啸声骤然划破长空，硬生生截断了楚平野后面未尽的话语，一杆玄黑长枪裹挟着惊雷之势破空而来，枪尖凝聚着凛冽的罡风，带着势不可挡的冲劲，径直朝着最前方的厉君撷和花重锦面门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