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槐之下,尘埃未定。
臧剑玉周身气息凛冽如数九寒冰,银灰色的瞳孔深处似有风暴肆虐。
他没有半分迟疑,手中栖梧剑嗡鸣出鞘,化作一道撕裂昏暗天光的银龙,直斩向老魔钳制着覃故的那条臂膀!
这一剑,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蕴含的杀意与焦灼几乎凝成实质。
老魔正全力应对南宫窈狂风骤雨般的强攻,全然未料身后竟有如此恐怖的袭击骤至!
但魔天生对致命的危机感让他凭借千年战斗的本能猛地向前一扑!
“嗤——!”
剑锋掠过,虽未将其手臂整条斩断,却仍削下一大块血肉,深可见骨,魔血喷溅!
“呃啊!”老魔发出一声痛吼,踉跄前冲数步,与南宫窈硬拼一记后借力猛然回身。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枯槐下多出的两人,尤其是那位银发飘飞、面覆寒霜的持剑者。
“你们是谁?!”老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转为更深的怨毒。
他下意识地将臂弯中昏迷的覃故箍得更紧,如同护住最后的珍宝,脚步却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
一旁的南宫窈在臧剑玉现身的刹那,脸上血色尽褪,惊惧之下抬手用宽大衣袖仓皇掩住面容,身形微颤。
厉君撷揽着花重锦,立于残垣之侧,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低语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花重锦靠在他怀中,面色苍白,目光紧紧追随着老魔臂弯中那个双目紧闭的青年,眼底划过惊艳。
臧剑玉无视老魔的怨毒和南宫窈的异状,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锁定在那只紧箍着覃故的魔爪上。
见一击未能救下弟子,他眼底的血色更浓,栖梧剑尖遥指老魔,步步逼近,每一步都踏得虚空微颤,威压如潮水般涌去。
老魔心下骇然,一下意识到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处于盛怒状态的男人的对手,眼中狡光一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逃跑,他必须逃跑!
但等了千年才等到一个可以承载魔气,唾手可得的完美容器,他怎么甘心!
只要夺舍了他,他就可以离开这里。绝不能轻易放弃!
电光火石间,老魔已有决断。
他猛地将覃故往半空中高高抛起,同时另一只魔爪凝聚起滔天魔气,化作一道漆黑屏障,卷向地面激起漫天尘土碎石,试图遮蔽臧剑玉的视线,为自己的真身带覃故遁走创造时机!
“徒劳!”臧剑玉冷嗤,早已看穿老魔伎俩。
身影在原处一晃,便要冲天而起,接住下坠的覃故。
“坏我好事,受死!”老魔岂容他如愿?拼着魔元受损,残存的魔气疯狂涌出,化作数条狰狞触手,不顾一切地缠向臧剑玉的双足,竟然妄想用同归于尽来阻止他。
“滚开!”臧剑玉杀意沸腾,反手一剑挥出,剑光如新月扫过,那扑上来的魔气触手连同老魔大半个残躯,在这一剑之下如同脆弱的琉璃,瞬间被绞得粉碎,化作漫天飘散的黑雾!
“不要中计!先救人!”南宫窈此时顾不得其他,放下掩面的衣袖,焦急惊呼,流光眸中满是惊惶。
然而终究迟了一瞬!
就在覃故身体升至最高点,即将下坠的刹那,他头顶方的空间再次被无声撕裂!
一只覆盖着暗沉鳞甲的巨掌猛然探出,五指箕张,精准无比地一把攫住昏迷的覃故,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缩回裂缝之中。
那裂缝闭合的速度快得诡异,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只留下微弱的空间涟漪和一丝阴冷的魔气。
臧剑玉刚刚震碎魔触,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半空,却终究只来得及触及那消散的空间余波。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距离那闭合的裂缝仅有寸许,却再也感受不到覃故的丝毫气息。
他整个人悬停于空,银发狂舞,俯视着下方空荡荡的废墟。
周身原本压抑到极致的恐怖威压骤然失控,如海啸般向四周席卷开来,摧枯拉朽,将残存的断壁残垣进一步碾为齑粉。
眼底的最后一丝理智光泽被彻底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疯狂。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魔气尚未来得及散去,就被凛冽的冰寒与杀意冻结。
臧剑玉银发狂乱舞动,周身气息狂暴如即将爆发的火山。
他冷冷俯视着下方空无一物的废墟,那双银灰色的瞳孔此刻猩红如血,深处翻涌着毁灭一切的黑暗浪潮。
握住栖梧剑的手因极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节嶙峋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凸起。
下方的厉君撷见老友气息狂躁不稳,隐隐有彻底失控之势,眉头微蹙。
他低头对怀中的花重锦柔声叮嘱:“此地危险,你在这里乖乖等我,莫要乱走。”言毕,他身形微动,如一道轻烟般倏然出现在臧剑玉身侧。
厉君撷从侧面看到臧剑玉眼中骇人的猩红,感受他周身狂躁的灵压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心下不由一沉。
他与臧剑玉相识逾千载,自认了解他的为人。
臧剑玉表面清冷出尘,似不染尘埃的高岭之雪,实则内里深沉的偏执与掌控欲鲜有人知,可即便如此,厉君撷也从未见过他为何人何事失态至此。
如今见他灵台震荡,怒极至此,方才被老魔挟持的那个昏迷青年,与他关系定然非同寻常。
厉君撷沉声开口,试图唤回他的理智:“臧剑玉,冷静!此刻绝非被怒意冲昏头脑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寻到那老魔的踪迹,救出他才对。”
他不知覃故与臧剑玉的具体关系,只能用“他”来指代。
臧剑玉猛地侧头,猩红的眸子锁定厉君撷,声音嘶哑冰冷,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质感:“你说得对。”
“本尊这就毁了这方污秽之地,看那老鼠能藏到哪里!”话落,他高举手中栖梧剑,磅礴剑气开始疯狂汇聚,眼看就要一剑将这旧城区彻底夷为平地。
“不可!”底下的南宫窈见状,顾不得自身狼狈,急忙上前一步,扬声喝止,“且慢动手!我或许知晓那老魔将人掳去了何处!”
厉君撷与臧剑玉的目光瞬间同时落在南宫窈身上。
厉君撷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低语:“竟是烬玉琉璃裔……”
然而臧剑玉此刻哪管什么烬玉琉璃裔,他身影一晃,如鬼魅瞬息逼至南宫窈面前,手中栖梧剑冰冷的剑锋已稳稳架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杀气刺骨:“说!你他被带往了何处?”
南宫窈强忍着颈间传来的森然剑意与对方身上可怖的威压,抬眼迎上臧剑玉那双骇人的赤眸,尽量维持语调平稳:“我虽不能确定具体方位,但已猜到那老魔可能的藏身之处。”
臧剑玉剑锋微进,一缕血丝自南宫窈颈侧滑落,声音低沉危险:“何处?”
南宫窈无视脖颈上愈发冰冷的剑刃,侧过头,目光望向废墟深处某个方向,缓声道:“那里……”
…………
与此同时,在某处,时间在死寂与焦虑中流逝。
蒋延,楚平野和道远三人藏身的拱形门洞内,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楚平野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狰颈后坚硬的毛发,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的碎砾。
良久,楚平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我们的求援……发出去了这么久,一点回音都没有。宗门……该不会都没收到吧?”
他抬头看向另外两人,阳光开朗的脸上蒙着一层阴霾。
蒋延靠坐在墙边,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擦拭着本命剑“灼阳”的剑身,闻言动作一顿,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他惯有的冷峭:“哼,你以为宗门是你家后院?传讯手段受干扰是常事,更何况是这等鬼地方。燎原剑符速度最快,若顺利,早该有反应。心檀引和你的灵犀笛,本就充满变数,等上三五日也不稀奇。”
他顿了顿,抬眼瞥向楚平野,混血特征明显的深邃眼眸里锐光一闪,“急什么?这才多久就沉不住气了?”
楚平野被噎了一下,有些气闷地撇嘴:“蒋延,你这话说的,我能不急吗?”
“霭霭现在生死未卜,我们现在也……哎!多等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他眼神一转,语气带上点狡黠,“还是说,蒋延你其实心里也着急,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蒋延眉头一拧,语气更冷:“胡言乱语!我们剑修,心志若是不坚,如何驾驭剑?”
“倒是你,楚平野,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徒乱人意,不如省点力气想想接下来该怎么走。”他收回目光,继续擦拭长剑。
“阿弥陀佛。”道远适时开口,声音如清泉流淌,抚平了空气中的几分焦躁。
他静立一旁,素白镶金丝的袈裟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柔和光泽,恍若一尊会呼吸的白玉佛像。
“楚施主心系同伴,情理之中。蒋施主所言,亦是为大局考量。”
他指尖缓缓拨动佛珠,对称完美的面容上带着悲悯的平和,“传讯无回,缘由难测。或许是受阻于魔瘴,或许是师门尚未察觉,又或许……援手已在路上,只是我等不知。”
他看向楚平野,目光清澈而包容:“焦虑无益,反耗心神。当下之要,仍是稳固自身。唯有存续,方有寻得云道友、等到转机之望。”他的话语不带丝毫烟火气,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楚平野深吸一口气,知道两人说得在理,只是心中那团火依旧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揉了揉狰的脑袋,小家伙用头顶蹭了蹭他的掌心,算是安慰。
他目光再次落向门外那片被魔气与废墟笼罩的未知之地,低声道:“道理我都懂……只是这等待,实在太磨人了。”
蒋延冷哼一声,却没再反驳,只是将灼阳剑归入鞘中,发出清脆的扣响,表明他已准备随时行动。
道远则再次闭目,默诵经文,周身隐隐有微不可察的佛光流转,净化着周遭污浊的气息。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即将再度蔓延之际,楚平野无意间望向远空的视线猛地定格——只见灰暗的天幕竟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裂缝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挣扎而出,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具体形貌,唯能捕捉到一抹急速移动的、刺目的红!
那抹红色,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方位……疾驰而来!
“哎——!!!”楚平野一个激灵,原地跳起。
蒋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动,锐利的目光立刻投向他:“你又搞什么名堂?”
楚平野指着天际那抹急速逼近的红影,声音因激动而有些结巴:“有、有人来了!看那边!”说着,他已是迫不及待地朝着那红色方向奋力挥舞手臂,一边挥动一边放声高呼:“喂!这里!我们在这里!”
蒋延与道远闻声,立刻闪至他身旁,凝神远眺。
的确,有一抹红色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然而,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感同时攫住了蒋延的心。
修士的灵觉向来敏锐,修为愈高,对吉凶的预感便愈是精准。
这抹红,带来的绝非善意!
“住手!”蒋延低喝一声,迅疾出手,用力按下楚平野挥舞的手臂。
道远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察觉异样,白皙修长的手指瞬间掩上楚平野的口唇,止住了他的呼喊。
两人配合默契,一左一右,不由分说便要将他拖回拱形门洞的深处遮掩起来。
可惜,终究是迟了一步……
刚刚撕裂空间、扛着昏迷不醒的覃故现出身形的老魔,正恼火于先前被南宫窈紧追不舍,又被剑修臧剑玉毁去一个分身,元气损伤,急需补充。
楚平野那一声高呼,无异于指路明灯,让他嗅到了前方鲜活诱人的血肉气息。
他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涎水几乎要滴落下来。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好拿这个人来弥补损耗!
老魔狞笑一声,扛着覃故,化作一道血色流光,直扑声音来源。
虽然那呼喊声在他飞到一半时戛然而止,但他已然锁定了对方,还是三个。
“唔……唔!(放开我!)”楚平野被捂着嘴,身体剧烈扭动。
蒋延在他耳边厉声低斥:“看清楚!那不是援兵!你想把我们都害死吗?”
楚平野闻言一怔,挣扎的力道渐弱,发出模糊的鼻音:“……嗯。”
蒋延这才松开钳制他手臂的手,道远也缓缓放下了掩住他口唇的手掌。
蒋延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迅速指向门洞侧面一个不起眼的狭窄缺口,语速极快:“来不及给你解释了,此地不宜久留!快,从那边走!”说罢,他率先转身,敏捷地朝那缺口掠去。
道远毫不迟疑,立刻跟上。
楚平野也不敢怠慢,拉着狰,紧随两人之后。
三人动作迅捷,鱼贯钻出狭窄的缺口,正欲寻路向下撤离——
可,刚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充满贪婪与嗜血的赤红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