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潜在系统性风险初步评估报告》的最终版本，被凝练在一枚不过巴掌大小、却重若山岳的紫金玉简之中。玉简表面，判官印的徽记与绩效中心的符文交相辉映，流淌着冰冷而坚实的数据光辉。其内，不仅包含了苏晓等人呕心沥血构建的宏观模型、能量损耗“剪刀差”图谱、古老禁忌记载的关联分析，还附上了月老关于仙神气运被“灰败之气”侵蚀的观察记录，以及齐风雅亲自以判官目捕捉到的、来自奔波儿灞魂体内那缕恐惧烙印的本源气息模拟。
这份报告，没有指控任何具体仙神，通篇以“数据显示”、“模型推演”、“迹象表明”、“存在可能性”等客观口吻陈述，但其揭示的图景，却比任何直接的弹劾都要惊心动魄——它指向了一个正在缓慢侵蚀天庭根基的、系统性的、未知的“病灶”。
齐风雅手握玉简，站在通往凌霄殿的最后一重云阶前。云海在她脚下翻涌，远方殿宇的轮廓在祥光中若隐若现，庄严肃穆。她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路。这不仅是一场信息的呈递，更是一次对天庭最高权力意志的试探，一次可能引火烧身、甚至掀起滔天巨浪的冒险。
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上了云阶。
凌霄殿前，守卫的金甲神将远远见到她的身影，并未如往常般阻拦盘问，反而微微躬身，让开了通路。显然，玉帝已有谕令。
殿内，不似往日朝会时万仙来朝的喧闹，空旷而寂静。唯有御座之上，那至高无上的身影笼罩在朦胧的仙光与垂落的冕旒之后，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里，代表着天道的运转与秩序的终极。
“臣，齐风雅，参见陛下。”齐风雅手持玉简，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清晰回荡。
“齐卿平身。”玉帝的声音传来，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何事需此时单独面奏？”
齐风雅直起身，双手将紫金玉简呈上：“臣，绩效中心齐风雅，经长期数据监测、案卷分析及多方信息汇总，发现天庭运行体系中，存在若干难以用常规逻辑解释的系统性异常与潜在风险。特此凝练成《风险评估报告》，恳请陛下御览。”
一名侍立仙官无声上前，接过玉简，恭敬地呈送至御前。
玉帝并未立刻查看，那笼罩在仙光中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齐风雅身上。一瞬间，齐风雅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能洞彻她灵魂一切秘密的宏大意志扫过，让她体内的判官权柄都微微震颤，左耳的朱砂胎记传来一阵灼热。那是远比翊圣真君更加深邃、更加本源的力量。
“哦？系统性风险？”玉帝的声音依旧平淡，“朕统御三界，执掌天道，诸般法则运转，皆在朕心。齐卿所谓风险，何指？”
齐风雅心神一凛，知道这是玉帝在考较她，也是在确认她所言非虚。她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以最客观、最凝练的语言，开始陈述报告的核心发现：
“回陛下，风险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其一，能量层面。过去三千年，天庭整体功德产出增长率，与基础维持能耗增长率，存在持续扩大的、无法归因的‘静寂性损耗差额’。此损耗非任何已知仙阵、神通或部门运作所能解释，其能量属性偏向‘虚无’与‘寂灭’，疑似有未知渠道，在持续汲取天庭本源。”
“其二，规则与记载层面。司法天神司提供的布雨司案卷，以及臣等在琅嬛秘典库查阅的古老记载中，涉及特定时间、区域及上古存在的记录，存在大量人为或非人为的‘缺失’与‘模糊’。且这些缺失点，在时空分布上与能量异常点存在高度关联。更有古老箴言暗示，‘光之极致，暗影苏醒’。”
“其三，气运层面。据月老观察，部分仙神，尤其位高权重者，其命理气运中隐现‘灰败’侵蚀迹象，与布雨司案主要涉案者案发前气运变化特征相似。此迹象非寻常业力，更似某种外源性、概念层面的腐蚀。”
她没有提及奔波儿灞的具体案例，也没有直接点出那“古老恐怖存在”的猜测，但所有线索都隐隐指向那个令人不安的方向。
随着她的陈述，御座周围的仙光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玉帝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全部说完，大殿内重新陷入沉寂。
良久，御座之上才传来声音：
“数据，可确凿？”
“模型经过三重交叉验证，能量签名与古老记载碎片可相互印证，月老观察亦属其专业范畴。虽无直接物证链，但间接证据形成的逻辑闭环，强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五。”齐风雅回答得毫不犹豫。这是她与团队反复推演后的自信。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殿内，仿佛连时间都变得粘稠。
齐风雅能感觉到，那宏大意志正在飞速处理着她提供的信息，推演着无数种可能性，权衡着各方面的利弊。她仿佛能听到规则链条碰撞、因果线纠缠的无声轰鸣。
终于，玉帝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喜怒，但内容却让齐风雅心中巨震：
“齐卿所言……朕，已知之。”
已知之？！
玉帝早已知道天庭存在这种系统性的、源于未知“黑暗面”的侵蚀？！
不待齐风雅细想，玉帝继续说道：“然，天道运转，有其定数。光与影，生与灭，本是宇宙一体两面。过度聚焦于‘影’，或会加速‘光’的消耗，甚至……提前唤醒不应被触及的‘真实’。”
这话语如同迷雾，却又蕴含着至高的智慧与警告。玉帝承认了问题的存在，但却似乎持一种更加……“顺应天道”的态度？或者说，是一种出于更大局考虑的……“绥靖”？
“陛下，若放任此‘损耗’与‘侵蚀’持续，恐终有一日，积重难返……”齐风雅忍不住说道。她无法接受这种看似无为的态度。
“朕，自有考量。”玉帝打断了她，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齐卿恪尽职守，洞察入微，忠心可嘉。此份报告，留存御前。绩效中心，当继续依律履职，考核三界仙神，维护天庭纲常。至于报告中所涉……更深层次之事，非尔等职权所能及，亦非当下之务。”
这是明确的划界！绩效中心的工作被肯定，但调查的方向被强行扭转回“常规”的绩效考核范畴。那更深层的、关乎天庭本源的秘密，被玉帝亲自按下了暂停键。
齐风雅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与不解，但更多的是凛然。她明白了，玉帝知晓一切，甚至可能知道得更多。但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关乎整个三界平衡的宏大布局，选择了一种看似“不作为”的策略。
“臣……遵旨。”她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领命。她知道，在玉帝面前，任何质疑和坚持都是徒劳。
“去吧。”玉帝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淡，“天庭之稳定，需众卿各司其职。”
齐风雅再次行礼，缓缓退出了凌霄殿。
当她踏出殿门，重新感受到外界流动的仙气时，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玉帝的这次短暂会面，其凶险与消耗，丝毫不亚于面对敖广的龙爪。
玉帝知晓内情，却选择沉默与压制。
这意味着什么？
是时机未到？
是代价太大？
还是……连玉帝本身，也受到某种制约，或者，也在与那“黑暗面”进行着一场她无法想象的、更加隐秘的博弈？
齐风雅抬头，望向那看似永恒宁静的天庭天空。阳光透过云层，洒下万道金辉，却无法驱散她心中那愈加深沉的寒意。
她知道，绩效中心的路，并没有因为这次面圣而变得清晰，反而更加迷雾重重。玉帝的态度，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她隔绝在了真相的核心之外。
但，判官笔下，岂能因阻挠而退缩？
规则之内，亦有可为之处。
玉帝不让查“根源”，但没说不让查“表现”。
那些被“灰败之气”侵蚀气运的仙神，那些在数据模型中异常波动的节点，那些与古老禁忌相关的、尚且存在于当下的蛛丝马迹……这些都还在绩效中心的职权范围之内！
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既然无法直捣黄龙，那便……刮骨疗毒。
将那些已被腐蚀、或正在被腐蚀的“枝叶”一一找出，依法剪除。或许，当腐朽的枝叶被清理到一定程度，那深藏地底的“根系”，也将无所遁形！
她握紧了袖中的判官印，一步步走下云阶。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更暗的地下。
而猎手，并未放弃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