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鹿小姐。”他熟稔地打招呼,语气带着点无奈的调侃,“上次您招待的那杯茶,苦得我整整三天没合眼。”
鹿青蜷在转椅里,连姿势都没变一下:“这次是雨前龙井。”
“您这待客之道真是十年如一日,专治各种想不开。”
来人也不在意,径自走向恒温箱,风衣下摆扫过散落一地的实验报告。
“不过,这次的小病号,倒是比上回那具千年干尸看着可爱些。”
江言支着下巴,把转椅蹬得吱呀作响,忍不住好奇地问鹿青:
“这谁啊?”
居然还有他不认识的人脉?
他歪头打量来客,对方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血迹,整个人气质更像是刚从某个凶案现场抽身而来的优雅杀手。
鹿青言简意赅:“朋友。”
男人不再多言,修长的指尖悬在婴儿眉心三寸之处,肉眼难以察觉的、细如蛛丝的灵能流淌而出。
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修补那几近溃散的生命力轨迹。
意识之种紧张地趴在恒温箱顶上,光球屏息凝神,一动不敢动。
就在这时,鹿青的指尖悬停在一旁的监控画面上。
夜视镜头里,隐约可见两团人影正叠在远处废弃的病床上,看位置正是被爆炸轻微波及的区域。
“不是吧——”
江言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呛得猛捶胸口,“这破地方连野鬼都得绕着走,居然还有人来玩医院玩play?”
鹿青默默将自己的杯子往桌子边缘挪了挪,免得被这家伙波及。
她给江言出了个选择题:“记忆消除,还是精神暗示?”
“这还用选?当然是物理失忆法!”
江言顺手摸出块板砖状物体在掌心掂了掂,跃跃欲试,“保证手法纯熟,砸完连自己亲妈站面前都不认识。”
意识之种急得在两人头顶画着8字乱飞: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尊重一下生命!这边在救命啊!
“急什么?”江言把捏瘪的可乐罐精准投进垃圾桶,“又不是我亲闺女。”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长舒一口气,摘掉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
“三十。”
他宣告结果。
江言眨眨眼,第一反应是:“三十块?这医疗费还挺亲民。”
男人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我是说,这具身体就像个漏水的破陶罐,我只能勉强把最大的裂缝糊上。最多……三十年。”
鹿青依旧蜷在椅子里,声音平静:
“这就够了。”
江言凑过去,用手指戳了戳婴儿恢复些血色的脸蛋,然后转头对着男人,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虎牙都露了出来:
“厉害啊!兄弟,考虑收个关门弟子不?你看我这资质…”
“免了。”
男人不等他说完,甩过来一张质感极佳的鎏金名片,“等你活过五百岁再来找我谈这个——前提是,你没在这之前把自己作死的话。”
江言接住名片,看着上面的「白芥」二字,撇撇嘴,两指夹着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
“五百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鹿青将手边新的青瓷杯往桌沿推了半寸,蒸腾的茶雾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凝成细微的水珠。
“茶。”
她言简意赅。
“还是这么贴心啊,留着下次吧。”
男人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毕竟苦成这样——”
他目光闪过一抹狡黠,“很适合拿来当安眠药呢。”
江言对着那人消失的背影,无声地比划了两个充满敬意(?)的手势。
他算哪根葱?
居然在自己面前装深沉耍帅。
那人前脚刚跨出门,鹿青便动作利落地将那个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的“蚕蛹”婴儿,直接塞进了江言怀里。
还没等江言调整好姿势,怀里的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动,一只小脚丫子精准地蹬在他的锁骨上。
力道之大,完全不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崽。
“申报流程走完需要12小时。”
鹿青把江言送出去,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语气平淡地交代。
“在此期间——”她微微偏头,翡翠色的竖瞳里清晰地映出江言龇牙咧嘴的滑稽表情,“别弄死了。”
门即将合拢的刹那,江言猛地伸脚勾住了门缝。
“等等!小青青……”
鹿青像是早就料到,头也不回,却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一直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念着:
“啊——听不见——”
江言:“……” 算你狠。
——
几分钟后,社区公园的长椅上。
江言像条脱力的咸鱼瘫在那里,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可乐,勉强压下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困意。
那个小“蚕蛹”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胸口,似乎睡着了。
种子好奇地蹦到婴儿眼前,两只小手想扒开那双眼皮研究研究。
到底是什么基因突变,能把眼睛和头发都染成这种红色啊?跟开了特效似的!
“滚。”
江言看穿了它的意图,屈指将光球弹开,“想都别想,少打歪主意。”
意识之种不死心,又蹦到江言面前,变出布灵布灵的星星眼特效:
不起个名字吗?总不能一直叫‘喂’或者‘那个谁’吧?多不礼貌!
江言再次屈指弹飞这个多管闲事的光球,手里的铝罐被捏得咔咔作响:
“你当是养电子宠物呢?还带起名功能?”
他灌下最后一口可乐,空罐子在他手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砸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
远处滑梯旁传来孩童们清脆的笑声,一位穿着碎花裙的母亲正温柔地弯腰,给自己的孩子擦去额头的汗水。
啊?!为什么不行啊!
种子在空中疯狂转圈,拖出彗星似的残影,总不能一直叫她‘四号实验体’吧?听着跟实验室里随时会被解剖的小白鼠一样!
那位母亲牵着蹦蹦跳跳的孩子,从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经过。
江言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着那团嫩黄色的、充满生机的小小身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紫藤花架之后。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总喜欢给各种东西起名字吗?”
他低下头,视线对上怀里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血色琉璃般的眼睛,声音低了些。
“名字就像是拴着风筝的那根线……攥紧了,就感觉它飞不走了。”
意识之种蹦到婴儿头顶,变出个放大镜虚虚扫描着她:
可这小东西,连个完整的风筝都算不上,顶多就是块……快要碎掉的破布——还是四面漏风的那种。
“所以啊,”江言揪住种子,警告似的晃了晃,“哪天风一大,可能‘呼啦’一下就没了。到时候你蹲墙角哭的时候,鼻涕眼泪别往我裤腿上蹭。”
就比如,你给野猫喂火腿肠,第二天它蹲在窗台挠玻璃——这就是起名的代价。
江言仰起头,望着天边,喉结轻轻滚动,低声呢喃了一个模糊的音节。
什么?种子蹦到他肩头,冒出个问号。
“我说——”江言突然深吸一口气,双手托着婴儿的腋下,将她高高举过头顶。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小家伙非但没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小手小脚在空中欢快地蹬着。
“回家!”
——
深夜两点十七分。
江言第三次被堪比防空警报的哭声从沙发上掀翻下来。
他顶着一头堪比鸟窝的炸毛,摸黑冲进厨房,在手忙脚乱中,手背被热水烫红了一片。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江言彻底瘫倒在那个爬满幼稚涂鸦的旧沙发里,眼底沉淀的青黑,浓郁得快赶上烟熏妆。
——资深摸鱼选手的带娃初体验:
理论上的风筝线,实践中的鬼哭狼嚎。
夜班,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