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县府大礼堂的空调冷气有些足，林舟下意识拢了拢衬衫袖口。
指尖触到公文包边缘，那里硌着一本磨了角的笔记本——是周明远赠予他的那本，扉页“笔沾墨、脚沾泥、心沾甜”的字迹被反复摩挲得发亮。
今天是全县农业工作推进会，主席台上坐着各部门领导，台下黑压压一片全是各乡镇的干部，摄像机镜头正对着发言席。
林舟是第三个发言的，主题是“苏家村灾后重建与农业抗灾示范基地建设经验分享”。
轮到他上台时，台下有细碎的议论声。
不少人觉得苏家村只是个小村落，一场暴雨后的重建没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顶多是“运气好、有人帮”。
林舟没理会这些，打开笔记本，里面夹着几张照片：暴雨后被淹的果园、村民清淤的背影、重建后的标准化排水渠，还有示范基地里长势喜人的抗灾品种果树。
“各位领导、同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性，没有稿子，目光落在笔记本上的字迹，“苏家村的抗灾经验，核心就三个字：接地气。”
他没有堆砌政策术语，而是从暴雨预警那天说起：“红色预警发布时，有人说‘往年多虚惊’，但基层工作最怕‘侥幸’。我们用笔记本画了果园分布图，标注低洼地块和老旧水渠，挨家挨户去劝，哪怕被当成‘小题大做’，也没停下清淤加固的脚步。”
他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灾情记录：“受灾后，我们遇到过物资短缺、理赔困难、收购商压价，但解决这些问题的关键，从来不是‘等靠要’，而是走到田埂上听村民的诉求，把政策的‘框架’填进实际的‘细节’里——排水渠要修多宽，得看历年积水深度；补贴怎么分，得让小农户也能受益；示范基地建设，要让村民能入股、能务工、能分红。”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拿出笔记录。
林舟举起笔记本，展示里面的果园规划图：“这张图不是坐在办公室画的，是跟着村民踩了三天泥地，量了二十多条水渠才画出来的。基层农业工作，就像种苹果，根扎得深，才能扛住风雨。”
他的发言没有华丽辞藻，却全是实打实的细节：应急物资储备要“宁多勿少”，理赔要“公开透明”，政策落地要“灵活调整”，每一条都戳中了基层干部的痛点。
发言结束时，台下响起了久违的掌声，周明远坐在主席台上，微微点头，眼里带着赞许。
就在主持人准备过渡到下一个环节时，李曼的父亲，县政协副主席李建国突然开口：“林舟同志的经验值得肯定，但我有个疑问。”
全场目光聚焦过去，李建国清了清嗓子：“苏家村是小农户为主的模式，投入大、效率低。现在乡村振兴讲究规模化、集约化，推广苏家村经验时，是不是应该更注重效率，不必过分强调小农户的利益？毕竟，资源要向能产生更大效益的地方倾斜。”
这话一出，台下议论声再起。
林舟没想到会被突然提问，他握紧手中的笔记本，平静地回应：“李主席，我不认同‘过分强调’这个说法。”
他走到大屏幕前，调出苏家村的农户名单：“苏家村有三十八户果农，其中十五户是脱贫户，他们的土地不多，但这几亩果园是全家的生计。乡村振兴的‘效益’，不该只看产值，更要看村民的获得感。规模化是方向，但不能以牺牲小农户的利益为代价——就像示范基地，我们用‘土地入股’的方式，让小农户也能分享收益，这不是‘低效率’，而是‘有温度’。”
“政策的初衷是让所有人都富起来，”林舟的声音坚定，“如果推广经验时，只捡‘容易做、见效快’的部分，把小农户排除在外，那这样的经验，再‘高效’也失去了意义。”
李建国脸色微沉，还想说什么，周明远抬手打断了他：“林舟同志说得对。乡村振兴的核心是让农民受益，不管是规模化还是小农户，都要兼顾。苏家村的经验，可贵就在于‘不落下一个人’，这值得全县学习。”
周明远的话一锤定音，李建国不再作声。
林舟回到座位，指尖再次摸到笔记本，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田埂的泥土气息。
散会后，不少乡镇的干部围过来，向林舟要经验材料，有人感慨：“之前总觉得政策不好落地，听你一说才明白，原来是没真正走到田埂上。”林舟笑着把笔记本递过去：“经验都在这上面，关键是要带着本子、迈开腿，多听、多看、多问。”
远处，李曼站在走廊尽头，看着被众人围住的林舟，眼神复杂。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
第二幕
苏家村的田埂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
泥土带着雨后特有的湿润气息，混着苹果园里淡淡的果香，让人心里踏实。
林舟和苏晓并肩走着，脚下的布鞋踩在田埂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示范基地里，标准化的排水渠蜿蜒伸展，渠边种着护坡的野草，几台崭新的抽水泵整齐地摆放在应急储备库前，果树上挂着青涩的果子，是刚引进的抗灾品种，叶片肥厚，长势喜人。
“你看这几棵树，”苏晓指着最前面的一排苹果树，眼里满是笑意，“专家说，这个品种不仅耐旱耐涝，果子甜度还高，明年就能大量结果了。”她伸手拂过一片叶子，指尖沾了点露水，“之前好多村民担心种不好，现在看到长势，都放心了。”
林舟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记录着果树的生长情况：“等再过半个月，要组织村民培训，学习科学修剪和病虫害防治。对了，老王的果园怎么样了？”
“挺好的，”苏晓笑着说，“你捐的工资和村民们帮衬的钱，让他把果棚修得比以前还结实，还种上了抗灾品种。他说，以后再也不抱着侥幸心了，要跟着你好好干。”
两人聊着天，慢慢走到果园深处，这里是之前受灾最严重的低洼地块，现在已经垫高了地基，修了专门的排水支渠，再也不用担心积水了。
“还是果园的苹果好。”他笑着说，眼里满是惬意。
苏晓看着他的样子，嘴角弯起：“喜欢就多摘几个，我爸说，让你带些回去，分给县府办的同事尝尝。”她顿了顿，轻声问，“会议开得顺利吗？李主席没为难你吧？”
林舟摇了摇头：“没事，周县长支持我。推广经验的事，虽然会有分歧，但慢慢来，总会越来越好的。”他转头看向苏晓，眼神温柔，“这段时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帮着安抚村民、组织重建，我一个人也撑不下来。”
苏晓脸颊微红，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田埂上的小草：“我们是发小，谢什么。你心里装着苏家村，装着村民，我当然要支持你。”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林舟，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基层，真心想为大家做事。”
就在这时，林舟的手机响了，是县府办的同事打来的，说有一份紧急文件需要他回去签收。挂了电话，林舟有些无奈：“看来得提前回去了。”
苏晓点点头：“去吧，工作要紧。我帮你摘些苹果，你带回去。”
回到苏晓家，苏父已经摘好了满满一袋子苹果，红彤彤的，看着就诱人。苏晓把苹果装进林舟的公文包，又塞了一小包新晒的杏干：“这个你放在办公室，饿了的时候吃。”
林舟接过公文包，沉甸甸的，不仅装着苹果和杏干，还有村民们的期盼。他谢过苏父和苏晓，转身往村口走去。
回到县府办，同事把一份密封的文件递给她：“林哥，这是组织部的调令，刚送过来的，让你亲自签收。”
林舟心里一动，接过文件，指尖有些发颤。他拆开密封袋，里面是一张调令：因工作需要，调林舟同志到市委办公室工作，限三日内到岗报到。
短短几行字，像一块石头砸进他的心里，激起千层浪。市委办公室，这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去的地方，意味着更高的平台、更好的发展前景，是“往上走”的绝佳机会。
他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捏着调令，目光却落在公文包上。里面的苹果还带着温度，杏干的香气隐隐传来，笔记本上的字迹仿佛在眼前晃动。
心里像是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说，去市委办公室，能接触到更核心的工作，能有更大的能力去推动政策落地，能为更多人做事；另一个说，苏家村的示范基地刚起步，推广经验的工作才刚开始，村民们还需要他，他走了，之前的努力会不会白费？
他拿出手机，想给苏晓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想法，手指在拨号键上悬了很久，终究还是放下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舟一个人。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往上走，是为了什么？
答案，似乎就在公文包里的苹果和杏干里，在田埂的泥土气息里，在村民们期盼的眼神里。
第三幕
周明远的办公室很简朴，墙上挂着一幅“实干兴邦”的书法作品，桌上摆着一杯浓茶，热气袅袅。
林舟坐在对面，手里捏着那份调令，语气有些犹豫：“周县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选。”他把心里的纠结说了出来，“去市委办，是更好的平台，但苏家村的工作刚有起色，我放心不下。”
周明远放下手里的茶杯，拿起桌上的笔记本——正是他之前赠予林舟的那本，他翻开扉页，上面除了原来的题字，还新增了一行字：初心不在高处，而在能为百姓做事的地方。
“林舟，你还记得你刚到青杨镇的时候吗？”周明远的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你说你不想做‘务虚’的工作，想脚沾泥土，为基层做点实事。这半年多，你做到了。”
他指着笔记本上的新增题字：“往上走不是目的，能为百姓做事才是。市委办的平台确实好，但那里离田埂远了。苏家村的示范基地，是你一步一个脚印建起来的，推广经验的工作，也需要有人盯着，确保政策不跑偏、不缩水，让更多小农户受益——这些事，别人来做，可能不如你上心。”
周明远顿了顿，继续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选择。当时有个去省里的机会，但我负责的乡镇刚启动引水工程，村民们盼了一辈子的水，我走了，工程可能就黄了。所以我留下来了，看着水渠通到田里，看着村民们种上水稻，那种心里的踏实和满足，是再高的职位也给不了的。”
“当然，”周明远话锋一转，“我不是劝你放弃机会，只是想告诉你，选择没有对错，关键是要守住初心。如果你觉得去市委办能更好地践行你的初心，那就去；如果你觉得留在县里、留在苏家村，能做更实在的事，那就留下来。”
林舟看着笔记本上的题字，心里渐渐亮堂起来。
“我想留下来。”林舟的声音坚定，不再有丝毫犹豫，“市委办的平台很好，但苏家村的事，还有很多要做。示范基地要完善，经验要推广，苹果品牌要打造，这些事，我想亲自做完。”
周明远笑了，眼里满是欣慰：“好！我支持你。组织上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否定你，相反，一个能坚守初心、愿意扎根基层的干部，才是乡村振兴真正需要的。”他拍了拍林舟的肩膀，“放心去做，我会给你撑腰。”
离开周明远的办公室，林舟心里豁然开朗。
傍晚的苏家村，炊烟袅袅。
大槐树下聚集着不少村民，有的在聊天，有的在收拾农具，孩子们在树下追逐嬉戏，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看到林舟来了，村民们纷纷打招呼：“林干部，你来了！”
林舟走到大槐树下，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看着他，眼里满是期待。
林舟清了清嗓子，大声说：“各位乡亲，有件事想跟大家说一下——我收到了去市委办工作的调令，但我决定留下来，继续和大家一起，把苏家村的果园办好，把示范基地建好，把我们的苹果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话音刚落，大槐树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孩子们欢呼起来，村民们脸上都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老王走上前，握住林舟的手，激动地说：“林干部，你真是我们的贴心人！有你在，我们心里就踏实了！”
“是啊，林干部，我们跟着你干！”“以后我们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眼里满是信任。
苏晓站在人群里，看着被村民们围住的林舟，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
林舟举起手中的笔记本，大声说：“谢谢大家的信任！接下来，我们一起努力，让苏家村的苹果香飘更远，让大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掌声再次响起，久久回荡在苏家村的上空。
不远处的村口，李曼站在车里，看着大槐树下的场景，眼神复杂，有失落，有敬佩，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她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一条短信：“爸，林舟选择留下来了。或许，他是对的。”
发送成功后，她发动车子，缓缓离开了苏家村。
而大槐树下，林舟正和村民们讨论着苹果品牌的规划，笔记本上，新的字迹正在一笔一划地书写着，关于乡村振兴的远方。
（第九章完，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