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百废待兴与妖女的“商业蓝图”
回到忘红尘时，已是深夜。前楼的喧嚣渐息，只余下几个龟公在收拾残局，空气中弥漫着酒气与脂粉香混合的暧昧味道。
陈笑宝踏进后院，却毫无睡意。他手里那张轻飘飘的借据，仿佛有千钧重。三千两债务，就这么在谈笑间烟消云散，这感觉如同做梦，却又真实得让他指尖发颤。他下意识地摩挲着借据边缘粗糙的纸质，心头涌起的，不仅仅是省下巨款的狂喜，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看向走在前面的明月心，她步履轻盈，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仿佛刚刚不是去了一趟令人闻风丧胆的漕帮刑堂，而是逛了趟夜市回来。
《红尘经》在他脑中翻腾，却找不到任何篇章能解释今夜发生的一切。书上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说“威逼利诱，方可成事”。可明月心用的，是更高明的手段——她找到了一个更强大的“利”，驱使罗阎王自己动手，清理了麻烦，还承了她的情。
这已不是算计，而是……执棋。
“喂，”明月心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月光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老板，别发呆了。债务解决了，接下来该想想，怎么让那三千两花的物超所值了。”
陈笑宝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压下，商人本色回归：“百花楼那边，你打算如何着手？那地方我虽了解不深，但也知道生意冷清非一日之寒，内部定然是问题重重。”
“问题多才好呀，”明月心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没问题，怎么显出我们的本事？”她边说边自然地拉起陈笑宝的手腕，“走，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我们的新产业！”
“现在？”陈笑宝愕然，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子时了！”
“子时正好，月黑风高……呃，不对，是夜深人静，正好看看它最真实的样子，省得白天被那些表面的东西迷惑。”明月心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在侧门走。
一直默默跟在后面的李逍遥，也亦步亦趋地跟着，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串冰糖葫芦，啃得津津有味。
百花楼与忘红尘只隔一条街，片刻即到。与忘红尘即便深夜也透着精致奢华不同，眼前的百花楼黑灯瞎火，只有门口两盏破旧的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晃，映得门楣上那块金漆剥落的牌匾愈发萧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劣质脂粉和食物腐败的混合气味。
明月心从袖中摸出一串钥匙——显然是刚从王妈妈那里一并拿来的——熟练地打开门锁。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借着稀疏的月光和远处忘红尘隐约透来的灯火，可以窥见楼内的大致轮廓。
大厅里桌椅歪斜，地上甚至有碎裂的瓷片未曾清扫。原本应是表演才艺的台子上，帷幕半垂，积满了灰尘。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霉味，印证着此处的冷清已久。
陈笑宝皱了皱眉，心里那点因为廉价收购而产生的喜悦，瞬间被眼前的破败景象冲淡了不少。这哪里是青楼，简直像是被抄了家的破落户。
“看来，要投入的修葺银子，比预想的还要多。”他叹了口气，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成本。
明月心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抱怨。她像只夜行的猫儿，轻盈地在大厅里穿梭，时而摸摸掉漆的柱子，时而掀开蒙尘的帷幕看看后面，甚至还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地上的灰尘。
“地段是真好，格局也不错，比忘红尘还要宽敞些。”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语气中带着发现宝藏的兴奋，“老板，你看这挑高，若是挂上水晶琉璃灯，该有多气派！还有这楼梯，若是换成旋转的，铺上红毯，姑娘们从楼上袅袅娜娜地走下来，那场面……”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仿佛已经看到了灯火辉煌、宾客盈门的未来景象。
陈笑宝看着她兴奋的侧脸，忍不住打断：“想法是好的，可水晶琉璃灯？旋转楼梯？那得花多少银子？我们刚盘下这楼，还没进账，就要如此大兴土木？”
“哎呀，老板，你这就不懂了。”明月心转过身，面对着他，双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要做，就要做最好的，做独一无二的！我们要开的，不是另一个忘红尘，也不是另一个百花楼，而是扬州城，不，是整个江南，独一份的‘红尘仙境’！”
她越说越激动，开始详细阐述她的“商业蓝图”：
“首先，名字得改！百花楼太俗气，以后这里就叫……‘云梦阁’！”
“其次，客户要变！不再是什么人都接。我们要做高端，做精品！只接待真正的有钱人，有身份的人！实行……‘会员制’！”
“会员制？”陈笑宝一愣，这是个新鲜词。
“对！”明月心解释道，“想进来消费？可以，先交五百两银子成为会员！以后消费，直接从会员银子里扣。非会员，恕不接待！”
陈笑宝倒吸一口凉气。五百两门槛？这简直是在抢钱！不，比抢钱还狠！
“这……会有人来吗？”
“怎么会没有？”明月心自信满满，“人都有攀比之心。越是不容易得到，越是显得身份尊贵。到时候，拥有‘云梦阁’的会员身份，本身就是一种地位的象征！”
她继续滔滔不绝：
“楼里的姑娘，也要大变样！不要那些只会唱曲陪酒的庸脂俗粉。我们要培养……‘特色’！有的姑娘精通诗词歌赋，可与客人吟风弄月；有的姑娘擅长琴棋书画，可引为知音；还有的，甚至可以陪客人谈论天下大事，分析商业行情……总之，要让客人觉得，来这里不只是寻欢作乐，更是一种极致的享受和身份的体现！”
陈笑宝听得目瞪口呆。这哪里是开青楼？这简直是在打造一个顶级的社交场所和文化沙龙！这女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奇思妙想？
“还有还有，”明月心显然还没说够，“我们还要推出‘定制服务’。客人可以提前预约，指定喜欢的姑娘类型、场景布置、甚至菜单酒水……当然，价格，也是‘定制’的。”
她看着陈笑宝那震惊到几乎麻木的表情，终于停了下来，歪着头笑道：“怎么样，老板？这份蓝图，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陈笑宝张了张嘴，想说这太疯狂，太异想天开，投入巨大，风险更高。可看着明月心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野望和智慧火焰的眸子，听着她那大胆却又逻辑严密、极具诱惑力的规划，他发现自己竟然……心动了。
这已超出了《红尘经》的范畴，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真能如她所说，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商业帝国。赌输了，恐怕连忘红尘的根基都要动摇。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这破败的大厅，最终，落在了明月心那张因兴奋而染上红晕的绝美脸庞上。
“计划……很宏大。”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是，钱从哪里来？人从哪里来？修葺楼宇、购置你说的水晶琉璃灯、培训你说的那些‘特色’姑娘……这每一项，都是巨大的开销。我们刚刚盘下这楼，流动资金已然不多。”
明月心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问，胸有成竹地笑道：“钱嘛，自然是从‘会员’身上来。我们可以先放出风声，搞个‘创始会员’招募，限额五十名，预存一千两！我相信，以我们忘红尘如今的名头，加上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凑够前期启动资金，不难。”
“至于人……”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板，你忘了我最擅长什么了吗？挖墙脚啊！扬州城乃至周边州县，但凡是有些特色的清倌人、艺伎，甚至是那些家道中落、迫于无奈的官家小姐……我都有办法，‘请’她们过来。而且，我有独家秘法，能最短时间内，将她们培训成我们需要的样子。”
陈笑宝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啃糖葫芦的李逍遥，忽然指着大厅角落里一个堆放杂物的黑暗处，含糊地说：
“宝哥……那里……有东西在动……”
“好像……是只大老鼠……在啃木头……”
陈笑宝和明月心同时一怔，顺着李逍遥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黑暗中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明月心却笑了，拍了拍手：“看，连老鼠都来给我们捧场了。这说明此地生气未绝，正是大兴土木的好兆头！”
陈笑宝看着她那永远乐观、永远能找到理由的模样，终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心中的犹豫和沉重，竟在这一笑中散去了大半。
罢了，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贼船，不如就看看，这妖女究竟能把这艘船，开到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彼岸去吧！
“好！”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属于商人的锐利光芒，“就依你所言！这‘云梦阁’，我们干了！明日便开始筹备！”
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这片百废待兴的土地上，也洒在并肩而立的三人身上。
陈笑宝看着身旁巧笑嫣然的明月心，又看了看一脸纯真、却总能语出惊人的李逍遥，忽然觉得，这前途未卜的疯狂计划，似乎……也并非那么令人恐惧了。
或许，他陈笑宝这辈子最大的机缘，不是得到了《红尘经》，而是遇到了这两个……“麻烦”。
而此刻的明月心，看着陈笑宝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这条看似精明实则内心仍有赤诚的小狐狸，终于被她拖着，一步步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