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府的清晨,总是被一碗碗滚烫的米线唤醒。
“老板,加帽!冒耙点!多放芫荽!”王啸云蹲在街边矮凳上,吸溜着碗里红油赤酱的米线,含糊不清地朝着摊主喊道。他一身粗布短打,头发胡乱束在脑后,额角还沾着昨日与人厮打留下的青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透着市井摸爬滚打磨砺出的精明与不羁。
“小王,又克哪点整活路?”隔壁摊卖烧饵块的阿叔笑着打趣。
“整哪样?整点大事业!”王啸云咽下最后一口汤,抹了把嘴,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甩碗米线,精神一天!阿叔,记账噶!”
“又记账?你个憨包,欠我呢钱够买一百碗米线喽!”
“怕哪样?等俺发了财,连你呢摊子一起买下来!”王啸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浑不在意地挥挥手,晃悠着朝街口走去。他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里盘算着今天去哪“搞点钱”——是帮西街的李寡妇赶走骚扰的泼皮,还是去赌坊门口“捡”几个晕头转向的肥羊?反正,他王啸云在南昭府这地界,靠的就是脑子活、拳头硬,以及那么一点点“不讲武德”。
刚拐过街角,一阵喧哗夹杂着哭喊声就钻入耳朵。
“求求你们!这真是我老母救命的药钱啊!”一个老乞丐趴在地上,死死护着怀里破旧的布袋。
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他,为首一人满脸横肉,穿着绸衫,却掩不住一身痞气,正是南昭府一霸,“毒蛇”张奎。他一只脚踩在老乞丐手上,慢慢碾着:“老东西,撞脏了爷的新袍子,赔钱是天经地义!拿你这点碎银子抵债,算爷开恩了!”
周围路人纷纷侧目,却无人敢上前。张奎是本地帮派“地头蛇”的小头目,手段狠辣,无人愿惹。
王啸云眉头皱了起来。这张奎欺行霸市不是一天两天了,专挑软柿子捏。他摸了摸额角的淤青——昨天就是因为这厮手下抢小贩东西,他看不过眼动了手,虽然打跑了杂鱼,却也挨了几下。
“咋个整?”他嘀咕一句,心里飞快权衡。硬刚肯定吃亏,但扭头就走……他王啸云虽然是个混混,但眼睁睁看老人家被这么欺负,心里那点不多的“侠义”劲儿硌得慌。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整了整衣襟,突然跌跌撞撞冲进人群,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直接撞向张奎的一个手下。
“哎呦喂!哪个挨千刀呢撞我?”他大叫一声,顺势倒地,抱着那人的腿就不撒手,“大哥!你撞着我了!赔钱!不赔钱今天俺就跟你耗上了!”
这突如其来的碰瓷,让场面瞬间一静。张奎都愣了一下,随即气笑了:“哪来的小瘪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给我打!”
几名手下立刻围向王啸云。
王啸云看似慌乱地在地上翻滚躲闪,嘴里却不闲着:“打人啦!地头蛇欺负人啦!还有没有王法啦!大家快来看啊!”他手脚并用,专门往人下三路招呼,阴险刁钻,全是街头打架的路数,一时竟让那几个大汉手忙脚乱。
混乱中,他趁机一把拉起老乞丐,把那个破布袋塞回他怀里,低声道:“快走!”
老乞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踉跄着想跑。
“妈的!一个都别想跑!”张奎看出端倪,怒骂一声,亲自上前,蒲扇大的手掌带着风声就朝王啸云扇来。这一下要是扇实了,非得掉几颗牙不可。
王啸云心里一凉,暗道:“完逑!这下玩脱了!”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又带着一丝奇异腔调的女声响起:
“光天化日,几个大汉欺负一老一少,你们南昭人呢,就是这种德行?”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街边茶馆二楼的窗口,探出一个人影。是个穿着蓝色劲装的“少年”,眉目清秀,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得过分,正冷着脸看着下方。她手里还捏着半个包子,说话间还带着点软糯,但那语气却毫不客气。
张奎正在气头上,被人打断更是火冒三丈:“哪来的小白脸?多管闲事!滚开!”
那“少年”眉头一蹙,似乎对“小白脸”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她把手里的包子一口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然后——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蓝色身影已如轻燕般从窗口掠下,稳稳落在场中,正好隔在王啸云和张奎之间。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街头殴斗格格不入的优雅。
王啸云瞪大了眼:“哇哦!轻功噶?板扎喽!”
那“少年”却没理他,只是冷冷看着张奎:“道歉,赔钱,然后滚。”
张奎被这气势唬了一下,但一看对方只是个半大少年,身材纤细,顿时又狞笑起来:“小兔崽子,学人出头?老子今天连你一起收拾!”说着,一拳就砸了过来。
“少年”不闪不避,直到拳头快到面前,才微微侧身,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张奎的手腕,不知怎么一扭一送。
“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张奎杀猪般的惨叫,他那粗壮的手臂竟被硬生生卸脱了臼!
“聒噪。”“少年”撇撇嘴,又是一脚,看似轻飘飘地点在张奎肚子上。张奎却如遭重击,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撞翻了好几个手下,才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剩下几个大汉吓得魂飞魄散,扶起张奎,屁滚尿流地跑了。
周围一片寂静。
王啸云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雄起!”他下意识学了一句刚听来的词。
那“少年”这才转过身,看向王啸云和被扶起来的老乞丐。她目光扫过王啸云那身打扮和额角的伤,眉头又蹙了起来,带着几分嫌弃:“你也是,莽戳戳呢,打不过还要充英雄,不是找死嘛?”
这话听着像关心,但那语气和用词(混合了川渝和一点点本地口音)怎么听怎么别扭。
王啸云本来满心感激,被她这么一说,那股市井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喂!小白脸!咋个说话呢?要不是俺先吸引他们注意,你能偷袭成功?再说,谁充英雄了?俺这是路见不平……呃……智取!懂不懂?”
“少年”被他一句“小白脸”叫得脸色更冷:“智取?在地上打滚的智取?”
“你!”王啸云气结,“总比你个瓜娃子强!偷偷摸摸躲在楼上!”
“你说哪个是瓜娃子?!”“少年”显然听懂了这句川骂,杏眼圆睁。
“就说你!咋个整?小白脸!瓜娃子!”
“你个莽娃!憨包!”
两人竟就这么当街吵了起来,刚才那点同仇敌忾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老乞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连忙劝道:“两位恩人,别吵了,别吵了,多谢你们……”
王啸云哼了一声,懒得再跟这不可理喻的小白脸计较,转身对老乞丐道:“老伯,你快走吧,以后小心点。”他摸了摸身上,掏出仅有的几个铜板,塞给老乞丐,“拿克,买点吃的。”
老乞丐感激涕零,连连作揖,又从怀里掏出那个破旧的布袋,不由分说塞进王啸云手里:“小恩人,老朽没什么值钱东西,这个……这个你拿着,或许……或许有点用……”说完,生怕王啸云推辞,赶紧转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王啸云捏着那脏兮兮的布袋,有点莫名其妙。入手沉甸甸的,似乎是个硬物,形状古怪。
那“少年”也好奇地瞥了一眼,但脸上还是那副冷傲的表情:“哼,烂好心。”
王啸云火又上来了:“关你屁事!小白脸,打架厉害了不起啊?有本事报上名来!”
“少年”下巴一扬:“藏剑山庄,林朝英!怕了么?”
王啸云根本没听过什么藏剑山庄,但输人不输阵,也把胸一挺:“小霸王,王啸云!记住喽,以后南昭府,我罩你!”
林朝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罩我?就凭你在地上打滚的功夫?莫扯把子了!”她懒得再跟这无赖纠缠,转身就要走。
王啸云被她那不屑的眼神彻底激怒,下意识就想拦她。他伸手想去抓林朝英的肩膀:“喂!不准走!把话说清楚!”
林朝英是何等身手,岂容他近身?感觉身后风声,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肘,精准地撞在王啸云胸口。
“唔!”王啸云根本没看清动作,只觉一股大力传来,胸口剧痛,呼吸困难,蹬蹬蹬连退好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怀里那个破布袋也掉在地上,滚出一个黑乎乎、形状奇特的金属块和半卷油乎乎的破羊皮卷。
林朝英没想到他这么不经打,愣了一下,但看他龇牙咧嘴的狼狈样,又觉得解气,扔下一句:“自找的!瓜娃子!”然后足尖一点,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角。
王啸云坐在地上,揉着发痛的胸口,看着那消失的背影,气得差点吐血。
“林朝英?藏剑山庄?瓜娃子!”他咬牙切齿地记住这个名字和门派,“给老子等着!此仇不报非君子!哎呦……疼死俺了……”
他呲牙咧嘴地爬起来,捡起地上那黑乎乎的金属块和破羊皮卷,嘴里还在不停咒骂那个下手贼狠的小白脸。
阳光照在羊皮卷边缘,隐约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墨迹和图形,但他此刻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胡乱塞进怀里,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心里盘算着怎么找回这场子。
他并不知道,那个脏兮兮的布袋里装着的,是一段传奇的开端,而那个与他激烈冲突的“瓜娃子”,将是他此生最重要的羁绊。
江湖的大门,就在这一碗米线、一场闹剧、一次啼笑皆非的相遇中,向他这个南昭府的小混混,豁然敞开了一道缝,透进一丝危险又迷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