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照进供销社的玻璃柜台,赵卫国就盯上了那座摆在红丝绒上的双铃闹钟。铝制钟壳锃亮如镜,两根湛蓝色的指针正滴答走着字儿,底下还带个黄铜小铃铛——这玩意儿在1982年的靠山屯,比新媳妇还稀罕。
同志,拿这个马蹄表瞅瞅!赵卫国指着闹钟,朝柜台里穿蓝布褂的女营业员喊。那姑娘正捧着《大众电影》看得入神,头也不抬地甩过句话:二十六块八!外搭三张工业券!
王猛在旁边直抽冷气:俺的娘!够买八十斤猪大油了!赵卫国却不慌不忙地数出卖蜂蜜的钱票。昨晚他在油灯下算过账:椴树蜜挣的四十八块,留二十块给爹抓药,剩下的正好置办这些现代化装备。
营业员验钞时突然乐了:小同志,你这钱咋还带蜜渣呢?原来纸币缝隙里黏着星点蜂蜡,在柜台灯光下泛着琥珀光。赵卫国挠头憨笑:俺们靠山屯的蜜钱,带着甜味儿!
等抱出装着闹钟的纸盒,王猛又拽着他往电器柜台蹭。玻璃柜里摆着七八台收音机,最大的像块青砖,蒙着尼龙网罩的喇叭活像独眼龙。售货员是个戴眼镜的老头,敲着柜面介绍:红星牌六十四,带短波九十八......
要能收着省台的!赵卫国目光掠过那些笨重的机子,突然定在台银色收音机上——这玩意儿跟前世在博物馆见的熊猫b737一模一样!他记得这款机器今年刚投产,短波能收到境外电台。
老售货员推推眼镜:小同志识货!这是上海的新款,带磁棒天线,深山老林也能听戏!说着拧开旋钮,喇叭里顿时飘出《乌苏里船歌》的旋律。王猛听得直拍大腿:这匣子会唱歌!
回程的长途车上,两人像护着金蛋的老母鸡。闹钟用棉袄裹着塞在怀里,收音机搁在腿间用麻绳捆了三道。每逢颠簸,王猛就紧张地摸喇叭网:可别把戏班子颠散架喽!
日头偏西时进了屯,全屯老小都聚在赵家院里看稀罕。铁柱爹叼着烟袋敲钟壳:这铁疙瘩比生产队挂钟还气派!小卫东伸手要摸铃铛,被王淑芬一巴掌拍开:滚犊子!碰坏了把你押供销社!
最热闹的是试收音机。赵卫国把机器摆在磨盘上,拉出伸缩天线,缓缓转动调频旋钮。先是滋滋电流声,突然传出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满院顿时鸦雀无声,黑豹警惕地围着磨盘转圈,对着喇叭直呲牙。
成精了!木匣子装活人!孙大爷烟袋锅差点掉地上。赵卫国笑着调台,越过大戏院唱段,突然停在某个频率——......农产品统购统销政策调整......他耳朵竖得像猎豹,这是关乎山货买卖的重要消息!
暮色四合时,赵家成了屯里首个知晓北京天气的人家。赵卫国把闹钟弦上满,金属击锤敲打铃铛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他对着围观的乡亲讲解:早晨五点响铃下地,晚上七点听戏歇工,咱往后种地不比县里工人差时辰!
王淑芬却盯着闹钟发愁:这铁蛤蟆整天咯咯响,赶明儿下蛋不?逗得张小梅捂嘴直乐,姑娘眼角瞟向收音机时满是惊奇。
夜深人静后,赵卫国独自转动旋钮。短波频段传来模煳的日语广播,他屏息听着关于中药材出口的片段。忽然窗外传来窸窣响动,但见黑豹正用湿鼻子轻触喇叭,尾巴疑惑地摇摆——这忠诚的猎犬实在想不通,为何木头盒子能装下大千世界。
月光漫过新置的两大件,赵卫国在土造本子上记下:壬戌年七月廿四,置闹钟收音机,费洋八十七块。他知道,从今往后靠山屯的时辰不再看日头,山外的风声将顺着天线淌进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