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的警告如同暂时的堤坝,拦住了即将泛滥的猜忌洪水,但水下涌动的暗流依旧清晰可感。那些目光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从明目张胆的窥探,变成了更隐蔽、更持久的审视,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在苏家五口的背上。
苏工能感觉到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他知道,仅仅依靠里正的弹压和自家的沉默,无法真正消除这无中生有的怀疑。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随着时间在人们饥饿和绝望的浇灌下,生长得更加疯狂。
他深吸一口气,与妻子赵梅交换了一个眼神。赵梅眼中虽有不安,却也在丈夫沉稳的目光中找到了主心骨,微微点头。
就在队伍准备再次启程,人群有些躁动的时候,苏工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并不大,却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他没有看向那些怀疑的目光,而是面向里正和大部分流民所在的方向,声音沙哑却清晰地开口,带着一种无奈的坦然:
“里正大叔,各位乡亲。”
他的声音让原本窸窣的队伍稍微安静了些,许多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包括里正那带着探究的眼神。
苏工脸上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满是补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衣服,又指了指身旁的家人:“我们苏工一家,自从被分出来,是什么光景,大家有目共睹。如今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些风言风语,说我们藏了粮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王氏那躲闪又带着恶意的眼神,也看到了许多将信将疑的面孔。
“我们理解大家饿慌了,心里着急。既然有人不信,那今天,我们就把家底亮出来,给大家看看,也请里正和各位乡亲做个见证!”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便对自家人点了点头。
赵梅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屈辱却又强作镇定的神色,默默地将怀里抱着的孩子暂时交给苏甜,然后动手解开了自家那个最大的、也是唯一一个还算完整的包袱。
包袱皮摊开在地上,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几件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破旧衣物;两个边缘磕碰得厉害、黑乎乎的粗陶碗;一小捆精心捆扎的、干燥的野菜(是做样子用的,实际吃的靠空间和现采);还有那个装着最后一点点混合水的竹筒。除此之外,空空如也,连一块像样的干粮渣都看不到。
紧接着,苏锐也冷着脸,将自己那个小一点的包袱打开,里面只有几件他的旧衣服,以及一些制作和修理弓箭的工具、绳索,同样没有半点粮食的影子。
苏甜和苏文也默默展示了自己随身的小布包,里面除了几块擦汗的破布头,别无他物。
一家五口,所有的“家当”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些破旧、寒酸到极点的物品,无声地诉说着他们的真实处境。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和窃窃私语。
“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比我家还干净……”
“我就说嘛,都被净身出户了,哪来的粮食……”
“看来真是冤枉人家了……”
之前被王氏煽动起来的贪婪和怀疑,在这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同情,甚至是对散布谣言者的不满。
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她没想到苏工一家竟然如此“光棍”,直接来了个底朝天!她感受到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里正看着地上那些寒酸的物品,又看了看苏工一家那坦然中带着悲凉的神情,心中最后那一丝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愧疚和恼怒。他狠狠瞪了缩着脖子的王氏一眼。
苏工看着众人的反应,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他默默地将包袱重新系好,背在身上,仿佛将那份屈辱也一并收起。他对着里正和众人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如释重负的平静:
“大家都看到了。我们苏工一家,如今就剩下这几条贱命和一身破烂。我们不敢指望别的,只求能跟着队伍,走到一条活路。也请大家放心,我们绝不会做任何拖累队伍、损害大家的事。”
说完,他不再多言,示意家人跟上队伍。
这一次,当他们再次走在队伍末尾时,那些如同针扎般的目光大部分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投来的、带着些许歉疚或纯粹麻木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