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院内,烛火通明。
沈清辞屏退左右,只留环儿在侧。她看着那两箱“特制”的用料,眼神冰冷。
“小姐,这溃肌散如此阴毒,我们该如何是好?”环儿声音发颤。
沈清辞取出环儿带回的蓝色药粉,小心地洒在那些被动了手脚的冰蚕丝线上。
“此物名为‘锁毒散’,能暂时封住溃肌散的毒性,使其无法通过接触渗透。”她解释道,随即拿起针线,竟真的开始在那脆弱的霞光锦上落针。
针脚歪斜,图案粗糙,与“鬼手”之名天差地别。
环儿看得心急如焚,沈清辞却气定神闲。
“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她轻声道,指尖拂过袖中那卷真正的、用素白冰蚕丝和青雀锦绘制的百寿图样。
“她们想看的,不就是我这个‘废物’嫡女,如何自取其辱吗?”
“我便让她们,看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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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院的夜晚,比别处更显寂寥。院中老树枝桠虬结,在月色下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唯有正房窗户透出的烛光,驱散了几分阴森,却也映照出室内凝重的气氛。
房门紧闭,窗扉掩实。沈清辞屏退了其他粗使丫鬟,只留下心腹环儿在身边。桌案上,那两箱来自柳氏的“厚赐”被打开,莹润的丝线与绚丽的锦缎在烛光下流淌着惑人的光泽,然而知晓内情的两人,只觉得那光芒背后透着森森寒气。
“小、小姐……”环儿看着沈清辞拿起一束那洁白无瑕的冰蚕丝线,声音忍不住发颤,下意识地想阻止,“这线……碰不得啊!”
沈清辞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并未放下丝线,反而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些许天蓝色的细腻粉末,均匀而小心地洒在那些丝线之上。粉末触及丝线,并无甚明显变化,只是那丝线本身似乎更显莹润了一分。
“别怕,这是‘锁毒散’,”沈清辞声音平稳,解释道,“是我用七味阳性药材配以少量灵石粉炼制而成,能暂时锁住各种阴寒类毒物的活性,使其无法通过肌肤接触渗透。只要不被绣针直接刺破皮肤沾染鲜血,便无大碍。”
环儿闻言,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向那丝线的眼神依旧充满忌惮。
处理完丝线,沈清辞又拿起一块霞光锦。这锦缎颜色确实鲜亮夺目,如同将落日余晖织就其中,但手指轻轻一捻边缘,便能感到其质地异常脆弱,经纬之间的附着力极差,绝非能承受繁复刺绣的料子。
沈清辞面无波澜,取过一枚最寻常的绣花针,穿上那经过“锁毒散”处理的冰蚕丝线,竟真的俯身,开始在那块霞光锦上落针!
环儿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
只见沈清辞下针缓慢,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不协调。针脚歪歪扭扭,时疏时密,勾勒出的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卷草纹边缘,都显得生硬滞涩,毫无灵气可言。与她平日里施针时那稳如磐石、精准如尺的手,简直判若两人!那脆弱的霞光锦在她看似笨拙的针法下,更是被拉扯得微微变形,边缘处甚至隐隐有抽丝的迹象。
不过绣了几针,环儿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心急如焚。这……这绣工,莫说是献给太后的寿礼,便是寻常闺阁女子绣着玩的帕子,也比这强上十倍!小姐这是要做什么?难道真如二小姐所说,是破罐子破摔了吗?
“小、小姐……”环儿忍不住再次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这……这样不行的……”
沈清辞停下针,抬起眼,看着环儿那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反而轻轻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焦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与掌控全局的从容。
“环儿,做戏,自然要做全套。”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柳氏母女,还有这府里无数双眼睛,此刻只怕都竖着耳朵,等着听我这里的动静,等着看我如何焦头烂额,如何丑态百出。”
她放下那绣得惨不忍睹的霞光锦,指尖却悄然拂过袖中另一卷质地截然不同的布料——那是环儿今日悄悄从府外带回的、未经染处理的素白冰蚕丝和固色性极佳、韧性十足的青雀锦。真正的百寿绣屏,她早已用炭笔在这青雀锦上勾勒好了精细无比的底稿,一百个形态各异的“寿”字雏形隐现,结构精妙,气韵初成。
“她们想看的,不就是我这个‘无法修炼’、‘貌丑无盐’、‘女红稀烂’的废物嫡女,如何不自量力,如何自取其辱吗?”沈清辞语气平淡,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那我便让她们,看个够。”
环儿愣住,看着小姐那双清明冷静的眸子,忽然间就明白了过来。小姐这是在……示敌以弱,麻痹对方!
“可是小姐,时间紧迫,您既要应付她们,又要暗中绣制真正的绣屏,这……来得及吗?”环儿依旧担忧。
“放心。”沈清辞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看了眼外面沉沉的夜色,“白日里,我们便‘专心致志’地折腾这些‘好料子’,弄得人尽皆知。真正的绣制,在夜间进行便可。”
她拥有前世佣兵生涯锤炼出的坚韧意志和远超常人的精力,加上《天医诀》灵力对身体的滋养,即便夜间少眠,也足以支撑。而且,暗中绣制,更能避开无数窥探的眼睛和可能出现的“意外”。
“你明日便去回柳氏,说霞光锦脆弱,冰蚕丝线易打结,我需静心钻研,除一日三餐外,无事莫要打扰。再将我今日‘辛苦’绣出的那几针‘杰作’,‘不小心’让某些人瞧见。”沈清辞吩咐道,语气带着一丝算计。
环儿眼睛一亮,立刻领会:“奴婢明白!定会让二小姐和夫人那边,‘及时’知晓小姐的‘进展’!”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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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清秋院果然如沈清辞所“愿”,成为了府中下人私下议论的笑柄。
“听说了吗?大小姐关在屋里绣寿礼呢!”
“可不是嘛!据说那针脚歪得没法看,好好的霞光锦都被她戳出好几个洞了!”
“唉,真是……何必逞强呢?安安分分待着不好吗?非要揽这瓷器活。”
“嘘!小声点!不过说真的,我看这次寿宴,咱们国公府怕是要丢大人咯……”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一丝不落地传到了柳氏和沈玉娇的耳中。
锦荣堂内,沈玉娇拿着手下丫鬟不知从何处“辗转”得来的一块边角料——上面正是沈清辞那歪歪扭扭的绣工,笑得花枝乱颤,畅快无比。
“母亲您看!我就说她是个废物!这绣的是什么东西?鬼画符吗?连三岁孩童都不如!”她将那布料掷在地上,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得意,“就这样,她还敢夸下海口?我看她到时候怎么死!”
柳氏捻着佛珠,听着钱嬷嬷绘声绘色地描述清秋院如何“闭门造车”,如何传出大小姐烦躁的叹息和环儿焦急的劝慰声,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看来,那溃肌散和霞光锦,开始起作用了。”柳氏慢条斯理地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让她绣吧,绣得越‘用心’越好。等到太后寿辰那日,便是她身败名裂之时!”
她仿佛已经看到,沈清辞在众目睽睽之下,呈上那不堪入目的绣屏,引得太后震怒,陛下斥责,整个帝都勋贵圈都将其视为笑柄的场景。到那时,别说她区区一个嫡女,便是靖国公沈擎苍,也要因此事颜面扫地!而她柳氏的女儿沈玉娇,则能趁势而上,博得太后青睐……
想到这里,柳氏只觉得通体舒泰,连日来因沈清辞反常举动而产生的那一丝不安,也彻底烟消云散。她甚至吩咐下去,对清秋院那边的“胡闹”不必过多干涉,只需“留意”即可,务必让沈清辞能“安心”地将这场戏唱到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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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清秋院紧闭的门扉之后,却是另一番景象。
白日里,沈清辞确实会摆弄那些动了手脚的丝线和锦缎,偶尔制造出一些失败的“证据”,或是让环儿故意在院中抱怨几句料子难用。但一旦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她便会在内室布下简单的隔音结界,点燃特制的提神醒脑的熏香。
然后,她才会拿出那卷质地上乘的青雀锦和素白冰蚕丝。
烛光下,她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指尖拈起细如发丝的银针——并非绣花针,而是她惯用的、更细更韧的医用的长毫针。以针代笔,以灵力为墨!
《天医诀》的灵力被她精妙地控制着,顺着特制的、未曾沾染任何毒物的冰蚕丝线,融入一针一线之中。她落针如飞,精准无比,每一个“寿”字的转折、顿挫,都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隐隐与她脑海中推演的阵法符文相合。那针脚细密匀称,仿佛天生就长在锦缎之上,勾勒出的字体或苍劲古朴,或飘逸灵动,或端庄大气,百字百态,无一雷同。辅以松鹤、蟠桃等吉祥纹样,更是栩栩如生,气韵流动。
这已不仅仅是刺绣,更近乎一种独特的修行与创造。她将医道对经脉气血的理解,对灵力控制的精微,以及对符文阵法的初步感悟,都融入了这架绣屏之中。绣制的过程,本身就在锤炼着她的心神与灵力。
玄璃安静地趴在一旁,偶尔抬起眼皮看看专注的主人,又或者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它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灵韵,似乎也让沈清辞的心神更为清明,手下针线愈发流畅。
时间在指尖悄然流逝,真正的百寿绣屏,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正一针一线地逐渐成型,凝聚着智慧、心血与隐藏的力量。
沈清辞偶尔停针,目光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隐藏在府邸阴影中的恶意。
“且让你们再得意几日……”她低声自语,指尖灵力微吐,绣屏上一只仙鹤的眼睛被瞬间点亮,闪过一丝灵动的辉光,随即隐没。
“待到图穷匕见时,方知谁才是,真正的笑话。”